“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只想守护你。”
“比起任何人,任何事,我只想守护你。”
——《只想守护你》
阳光明媚。
几乎让人忘记,这是即将入冬的晚秋时节。
黑色的刀客,背对着阳光。
他站在一个摊子前,正从一个老商贩的手上接过什么。
他把那东西揣在胸口,然后转身离开。
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他的走姿还是很奇特。
他走的依旧不快,即使是在这种时候。
平生历经无数死斗,让他明白沉住气的重要。
每一点微小的体力都值得保存,每一点浮躁的心绪都必须掐灭。
所以,他才能杀死那么多人,活了那么久。
他走着走着,到了那个公园。
狂战士主从与傅迟告别的公园。
对于暗杀者来说,是告诉傅迟“承受痛苦并挥刀”的地方。
他回忆起那天晚上,傅迟想要插手万堂兄弟的战斗,却被自己拦住的情形。
“想起,却有些后悔。”
他心想。
不是后悔于拦住傅迟,而是对他说……
“承受这份痛苦并挥刀,这就是你的【战斗】。”
傅迟确实做到了,可傅红雪却后悔了。
这本是我的【战斗】,而不是他的。
那孩子只是被我的血脉连累而已,说什么战斗,根本就是强加给他的。
傅红雪心想着,脚下加快速度,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他要去完成他的赎罪。
既然是去赎罪,应该做好死去的准备吧。
但他却在路上,给傅迟买了一个礼物。
傅红雪也觉得自己做了件奇怪的事。
如果回不来了,怎么把它交给傅迟呢?
让庄赤转交给迟吗?
可他本就是去杀赤的。
让赤去转交,那是不成功的情况,可他要是成功了呢?
这让刀客犯了难。
看来,能让礼物到傅迟手里,只有成功并全身而退和失败的情况。
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都不大。
不过,刀客已经不需要去想了。
傅红雪停下了,在一个翠绿的池塘边。
这个地方,是傅迟所熟悉的。
竹林旁的池塘,池塘边的长椅。
白袍老人阴沉的坐在长椅上。
“难怪明明是白天,这里却无人。”
刀客看着他,说道。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一双盲眼向着刀客的方向。
“老朽猜一下。”
“你是去刺杀我的御主?”
傅红雪沉默,算是不否认。
“我们说的,都已太多了。”
傅红雪最后说到。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老人从身边拿起一本书。
《天涯明月刀》。
傅红雪也从不知何处,拿出一本书。
《俄狄浦斯王》。
他们都已知道对方的真名。
剩下的,便由刀剑来说。
刀客的头顶,阳光渐渐熄灭了。
是一片乌云,它将太阳埋葬。
刹那间,明亮而温暖的公园,被阴沉的云笼罩。
“呲。”
老人将手刺入胸腔,黑糊糊的心脏被他抓了出来。
俄狄浦斯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
心脏处传来不详的紫光,数不清的命运之线从中涌出。
老人再次从【骑兵】化作【复仇者】。
对此,刀客也神色未变。
老人捧着心脏,缓缓站起。
无数条命运之线穿过傅红雪身侧,萦绕在天与地的每个角落。
他用余光扫过它们,便明白那是什么。
俄狄浦斯与枪兵的战斗,他曾远远的看过。
所以他也清楚,【命运之线】的份量。
一根命运之线从他的刀柄穿过,剧烈的抖动起来。
俄狄浦斯感受到了那抖动,面庞望向傅红雪的刀。
“原来如此,那是有着【生命】的刀。”
尽管看不见,但他感受得到刀的命运。
只有生命,才会拥有【命运】。
对无生命之物来说,【命运】毫无意义。
一块石头,无论是在瞬间摔碎,还是万年后风化,对它都无意义。
只有生命会对【命运】感到恐惧,所以只有生命存在,【命运】才有其意义。
俄狄浦斯拔出剑。
那把剑是如此华丽,握在那被苦难酿造的枯手中,是如此违和。
与他的剑相比,傅红雪藏在鞘中的刀,是那么简陋。
但这把华丽的剑,却没有生命。
而那简陋的刀,它的生命正在跳动着。
俄狄浦斯将剑举起。
猩红的命运之线,争先恐后的裹挟住它。
“我的剑将杀死傅红雪,我会活到最后。”
复仇者对线命令道。
傅红雪知道,俄狄浦斯凌驾于命运之上。
他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神。
刀客的手伸向刀柄。
俄狄浦斯也知道,那把刀超越了速度。
他面对的,是被抑止力选中之人。
在那一刻来临前,没有人能猜到结果。
………
——为了改变老朽的过去。
——为了守护孩子的未来。
这是支撑他们不断战斗,直到此刻的信念。
不过……
当刀与剑挥出时,这些全部被忘记了。
他抛掉一切,去驾驭【命运】。
他也放下一切,去反抗【命运】。
这一刻,竹林,池塘,长椅全部黯淡。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于黑暗中。
只剩下刀与剑的碰撞,是那么明亮。
璀璨的,带着血般鲜红的一击。
与之相交的,是并不耀眼的刀光。
是要细看才能察觉的刀光。
但是只要看到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刀。
明明看上去很慢,却又快的无法躲闪。
明明是冰冷的杀器,却又带着生命的温热。
超越了速度,超越了刀。
这就是某个时代,登峰造极的武艺。
——天涯•明月•刀。
……
刀与剑的碰撞,如白驹过隙,已然结束。
与佐佐木和乘子的决斗一样,这场战斗永远留在了世界的里侧:
在一个遥远的异世界。
两个本不可能交集的男人,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向对方挥出最后的一刀/剑。
乌云满天。
黑色刀客和白袍老人,背对背的站着。
长椅上洒着鲜血,是谁的血呢?
“噗。”
一声脆响之后,俄狄浦斯的脖颈断裂。
他的头颅落在地上,双眼永远的闭上。
这个在遥远世界复活的老人,又一次安详的死去。
就如他生前一般。
痛苦的挣扎一生,在死亡的时刻才获得宁静。
这遥远时空的战斗,也许仍未逃脱他的命运……
傅红雪站在那里,如同黑色的雕塑。
他是如何战胜【命运之线】的?那本是不可能战胜的东西。
傅红雪也不知道,他生前没有遇到过操纵命运的敌人。
所以,他只是和生前那些生死决斗一样,认真的挥刀而已。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的刀也和佐佐木、乘子一样。
从物质的层次脱离,到达了抽象的概念。
如果他的刀,代表一个概念的话……
肯定是【生命】。
作为概念的生命,而非个体的生命。
【命运】可以决定个体【生命】的一切,却无法凌驾于【生命】这个概念之上。
没有【生命】,【命运】的概念也就不存在了。
他赢了?
他还活着?
他可以去见傅迟吗?
他的心中刚刚萌生这些想法,口中却渗出鲜血。
如此啊……真是残酷的世界。
他也死了。
也许他的刀作为【生命】的概念,可以战胜命运。
但他本人,仍旧是一个普通的个体生命。
不过,与俄狄浦斯相比,他是幸运的。
他的身体在慢慢消失,他还有时间。
他的身体颤抖着,却没有直觉。
傅红雪在长椅上坐下,双腿逐渐冰冷。
我还有时间。
他告诫自己。
他的手疯狂的颤动,如暮年的蝉无法控制的双翼。
他把手伸进胸口,拿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瓶。
里面装着送给傅迟的礼物。
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他强打着精神,把所有的精神专注于手上。
他的手曾无数次平稳的拔刀,如今只是简单的拿出一个东西,却如此困难。
终于,那个小小的玻璃瓶,轻轻地放在了椅上。
瓶中的水也停住,平稳到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同样在此刻。
一颗炽热的心脏,却永远的冰冷了。
………
“形不至,而神至。”
傅迟的耳边响起了傅红雪的声音。
他一下惊醒过来。
刀客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
如深渊般的不详感向傅迟扑来。
他立刻起身,跑出去。
………
他向着暗杀者的方向奔去,却感到对方的存在愈加模糊。
在他到达那里的一刻,傅红雪的感觉彻底不在了。
乌云已散去。
太阳又一次出现。
竹林旁,池塘边,带血的长椅……
长长的光,洒在长椅上。
长椅上,小小的蓝色光粒正在散去,就像飞散的萤火虫。
光粒散去的地方,有一个通透漂亮的玻璃瓶。
里面装着送给傅迟的礼物。
他呆呆地看着它。
……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个阳光普照的地方。
有一条黑色的小金鱼。
在瓶子里,快乐的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