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怜/18岁/夏
盛夏的夜晚,公交在街市中缓缓前行着。
我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向后渐去的街灯恍惚着。
不知不觉夏日的燥热褪去。
不知不觉夏日的蝉声又临。
我也成为一名准高三生了,新的生活近在眼前。
现在虽然是暑假,学校的补习却已经偷偷进行了。
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读书,但只是不想待在家。
那家伙最近越来越过分了,每次回家都是大醉,听母亲说他不知道在哪里拖欠了许多贷款,每天都有人打妈妈的手机催债。
而且最近也有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不过那家伙归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同学说她晚上看见了那家伙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然后不知道又是从哪流出的流言,班里又出现了关于我家庭的风声。
“黑社会的女儿;她家里人都是暴力狂;她的爸爸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她同时交了很多男友,说不定已经是……”
不过这次我不会害怕了,相信一件事就足够了。
那孩子她不会离开我。
高考过后,一切就结束了,就不会再遭遇不幸了。
公交在站牌前慢悠悠地停下,我已经提前站到了后门处等待下车。
下车后,我径直走向家里,推开门时发现门锁着。
奇怪,母亲一般会给我留门的。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钥匙,开门的同时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大吼。
“你个贱人是不是去见小铃了,难怪她今天不和我见面了!”
“回想一下从前的你,现在的你还算是人么?”
“全都是你的错!我的失败、我的落魄全都是你的错!事到如今你又在说什么!”
接着我听见了母亲的惨叫,我焦急地跑到卧室。
那家伙不断用脚踹着母亲,母亲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
“快住手!你还不明白么?”
我跑过去想拉开那家伙,在接近他的同时被他一脚踢到了胸口上,身体向后倒去,撞在了墙上。
好疼!背部感觉淤青了一大片,胸口一瞬间也喘不上气。
“还有你!”
那家伙指着我说。
“一天不好好学习搞…搞什么音乐,能换来钱么?我的失败,我的失败你也有错。”
说完弯下腰捂着胸口马上吐了一地,巨大的酒味铺面而来。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衣柜旁,打开衣柜门。
可恶,那家伙是醉了么?
我的双手使不上力气,现在才勉强能喘上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我不是失败者!我不是失败者!我不是失败者!我不是失败者!我不是失败者!全部都是你们的错!”
他带着哭腔大吼到,然后把衣柜里的衣服抱出,胡乱地撒在母亲身上。
“妈妈!听得到吗!快起来!”
我焦急地喊着母亲,母亲好像失去了意识,安静地躺在那儿。
“烧死你,把一切都烧掉了,就没人知道我的失败了,哈哈哈哈!”
他已经完全疯了,已经没救了。
“对了,还要有油,有油才能烧起来。”
他从我身边出去,不一会儿提了一壶油进来了,我看准时机抓住了他的脚。
“别做傻事了,快清醒清醒吧!”
“放开!”
他一脚踩到我的小臂上,挣脱了我,背着身子把油壶往母亲身上倾倒。
我忍着疼痛艰难地站起身来。
我该怎么办,我又能做到什么。
怎么做才好啊!
有谁,有谁能救救我。
让这一切结束,让这个魔鬼消失。
我从没有歌颂过自己的不幸,从没有把这份不幸当作负担博得关心。
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是不能被原谅?
接而在,再而三地被束缚。
不是自己的错?
“自己什么都错没有。”
大家不都是这么想的么?
可你这家伙不同!
你不仅把自己的弱小当作逃避的理由,还把失败理直气壮的当作自己放纵的借口。
仿佛一直对别人骄傲地说着“看呀!我多可怜!”,以祈求别人的关心。
在别人帮你的同时又如同蛀虫一般寄付。
所以,够了!
妈妈或许对你抱有幻想,可我没有。
我对你的退步只是基于对妈妈的爱。
已经够了。
那家伙背对着我在口袋摸索着,掏出了打火机。
憎恨、愤怒、焦急冲破了理智。
现在的我,只想让他消失。
我拿起了门口墙架上的展览酒瓶,重重地击打到了他的头部。
酒瓶爆裂,飞散的碎片在灯光下闪烁。
他懵了一下,回头看着。
然后不等他反应,我把破掉的酒瓶双手刺入了他的大腿。
他惨叫着捂着腿,半跪在地上。
如何,妈妈的痛苦,现在也让你经受。
不够,这还不够。
我拿起椅子,往他的头部重重地抡去。
他侧着倒地,头部撞在了茶几的一角,好像撞到了不妙的地方。
他躺在地上,紧闭着眼,力度大到使两侧的皮肤都有了褶皱,嘴痛苦地半张着想要呐喊,但却只能发出很小的呜呜声。
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裤角,不一会儿两手放松了下来,瘫倒在大腿旁边。
我感觉有点不妙,紧张到心跳声仿佛被放大无数倍。
我慢慢靠近他,蹲着把手放在鼻口感受气息。
没有气息,胸口也停止了起伏。
头部渐渐浸出血液,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黑色。
我……
我…杀人了。
自己的父亲,被我杀掉了。
现在、过去、未来、夏天、冬天、父亲、母亲、音乐、学校、键盘、屏幕、烟花、篝火、酒瓶、碎片、吊灯、椅子、还有模糊的笑容。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物象如快速播放的幻灯片从脑海中闪过。
接着回归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声力竭大喊,抱着头蹲在地上。
“有谁!有谁!有谁来救救我!有谁,谁都可以!好害怕,这个世界好可怕!已经没有,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我哭着呢喃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和妈妈、爸爸一起。
我和幼时晚上睡觉一样,夹杂在两人的角度之间,恐惧感使我胸口发闷,全身发热,背部的疼痛如针刺般发散。
未来破碎了,碎了的还有存了好久的期望。
曾经憧憬着的未来,如今已经不可能了啊。
“我…该做什么?我…要去哪里?我…想做的事情还有什么?”
时间往往可以冲淡一切。
就这样躺了半小时后,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我把头放在母亲胸口,母亲只是晕了过去。
我静静的感受着母亲胸口的起伏和心音,真美好,真温暖。
仿佛伊甸园一样。
我把母亲抱到床上,安顿好,轻轻吻了吻母亲的额头。
“妈妈,结束了,谢谢你让我能看一遍这个世界。”
再把父亲的尸体放在沙发上,用薄毯盖住。
我拨通了120,告诉接线员我的母亲昏过去了,和我家的地址。
然后,我从冰箱拿出来一些巧克力和麦丽素,这原本是为了翟琉羽再次做客准备的。
还有笔记本和一支笔,全部塞进了吉他包的小口袋,随后离开了家。
在那半小时中,我的心绪由极度的烦乱到逐渐释怀。
因为我已有了自己的决定。
如今的我,已经是杀人犯了。
突然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我们在世间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吞噬,就连记忆也无法带走,那么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曾经的幸福也是,如今的不幸也是,音乐也是,爱也是,全部没有价值和意义。
翟琉羽告诉过我这叫虚无,她在父母逝世时也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她对我说过做一件事不要纠结意义与价值,只要喜欢就足够了。
但是如今的我不用走出这虚无感,身为杀人犯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这种虚无感让我释怀。
我不是无处可去,而是哪里都可以去。
没有空间的束缚,只有仅剩的时间。
我还想再见你一面,翟琉羽。
我人生的最后,希望能和你一起度过。
把想说的话,想传达的心意,全部倾诉。
并且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走出了小区外,凉风横吹过脸庞。
我拿起的手机,拨通了翟琉羽的号码。
“哟,今晚要出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