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保持着极高的速度,穿进了被我称为结界的空间。
眼见本来按照抛物线飞行的箭,穿过平时无法看见的结界,竟會如同光线般扭曲了轨道。在光线构成的错觉下,有机会伤害到洛娜的箭横过了她身旁约两米左右的位置,並在逃出结界时再一次改变了它的轨道。
牢牢地插在我的脚边的箭羽,在我的注视下,似是在向我说明结界的效用。
被弯曲的不是轨迹,而是映入我眼中的光线,结界不但起到了折射光线的作用,还能对音频作出干扰。
虽然这些新鲜的事物激发起我內心的好奇,但现时的情況讓我没有多馀的时间深思这些次要的细节。
几乎没入草地的箭杆与之前遇见的样本甚是相同。两者都应该是单发式的强弩,在得到强大穿击力的同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引起敌人的注意。
这种强弩最烦人的地方,在於它所谓的缺点,并不能让被视为目标的我们加以利用,并给予有力的回击。
箭矢射出时的声音的确能让被瞄准者获得那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但又有多少人能借这短短的时间,躲开那致命的一箭;更何况短暫的声响,最多只能让我察觉声音来源的大体方向,却无法准确地把敌人定位。
我再看了眼從草地中露出的箭羽,想到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加上他们的武器有着如此强大的威力,不禁感叹着自己到目前为止的运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
不,我连如果都不敢试想。那种被箭头穿过身体的场景……
我带着僵硬的头颅,目不能移地把視察到的情况分析了遍。
那位与我有着同等不安的客人,把他内心的恐惧全盘写在自己的脸上。我与他在面对敌袭时百般正常的反应,反而衬托出在场其他两位女性的淡然。
也许她们对这种程度的刺杀已经是习以为常,但我一个身娇肉贵的小贵族,何时经历过这种场景!
虽然内心十分害怕,并有着这样的想法,但这具身体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看着那不受控制的四肢带领着我的身体步入危险的区域,受失控的自己加害的我,甚至找不到能倾诉的对象。额间流下的冷汗代替我无法说出的语句,道出我对疯狂两字的全新见解。
所谓的疯,不需要任何条件;所谓的狂,却需要有相应的本钱。
靠着那至今未出现过误判的预感,我巧妙地躲来从我右手边射过来的箭,成功地冲到了洛娜的身边,把身前的桌子抬起来并横放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挡板。
我用身体栏在洛娜身前,掩护并让她蹲在木板後方,免得惊慌失惜的她被流箭射中。
「你们都在做什麽,快来保护我!」
此时客人的声音已不像之前般厚实,他在混乱中吼出散乱的字词,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迟迟未能听见的弩声,就像正在倒数却不知道所剩时间的计时炸弹,让我在担心之馀打算一探究竟。
我一手按着洛娜的肩膀,让她留在翻起的桌子底下,再慢慢从桌边上探出头来。
「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点过来我的身边。」
那名客人舞动着他的右手,招摇地指着从他身边逃走的侍从们。
就算不用多想,如此明目张胆的他势必成为敌人的主要目标。他制造出的动静,不但引起了我们几人的注意,还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考虑到他有着与洛娜商谈的资格,这应该是他周详计划下,用来迷惑敌人的假象。
破空声再度传来,从刁钻射出的箭应声击在了忽然出鞘的长剑上。挡在客人身前的银甲近卫一招拔刀,挥断了远方飞来的箭柄。
一刀两断的箭身带着丝毫不减的速度擦过了近卫的盔甲,亮起点点的火花与留下淡淡的刮痕。
高速前行的箭头仅改变了它的角度,却未能遍离它原定的轨道,擦过定立不动的客人耳边。
箭过扬起的疾风把客人侧脸上的头发吹散,轻盈得被风刮起的半长直发更是喧染出英雄登场时的形象,衬托出他为之不动的勇气与信心。即使有着身手强大的下属跟随,躲在木板後偷偷窥视的我在同等情况下,断不能和他一样淡定。
他有着这样的心境和气度,难怪有资格与洛娜同枱相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
只可惜我往後所见的场景,打碎了瞬间对他建立起的形象。
笔直站立的他也就只能用呆滞来形容,只因他微微弯曲的双腿证明了他内心的恐惧,渐渐落地而没有其他打算的动作更是说明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快将落地,却被灵敏的近卫用单手托过他的腋下。
落下时的冲击让他醒觉过来。他侧过脸,用近乎疯狂而扭曲的脸容对着保护着他的人怒吼∶「你这个近卫到底是怎麽当的!箭都差点从我的头上穿过了!」
可他的喊话虽没有引起近卫的反感,但被骂的近卫连回头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如此无礼的行径,自然引起贵族自视甚高下的不满。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你也别想回去了!」
客人见自己的责骂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倒是威胁起在场唯一关心他的人。
沉默不言的银甲剑士并没有空馀的时间处理自己主子失控的情绪,光是警备着四周有机会飞来的暗箭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心力。为求万无一失,他更是架着需要自己保护的对象,不停地调换着角度,提高敌人瞄准他们的难度,再从中寻找撤退的机会。
「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到底想要怎样!你知道你那只无礼的手臂弄得我多痛吗?等我回去,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换走!」
近卫如此细心的考量,硬是没能得到他主子的谅解,反而还被威胁了一番。摊上这样的人,他手中握着的剑却没有半分的动摇。
举在身前长剑,又是弹开了另一枚箭。他手中转动着的剑身把箭上的动能吸收,并且没出现任何的偏移。
他的视线未及停留在垂直落下的箭头上半秒,高举的右手已经带动着他的目光,把从後偷袭的暗箭拦下。
他快速的动作也仅能勉强挡下这一轮的进攻。吃力如此的他,根本无暇理会那个被他夹在臂间的人。
「快放我下来,你这样搞我都快受不了了。」
以客人迟钝的感官,应该是听不到那几枚本应击中他的箭所发出的声音,不然那连弩所发出的「哒哒」声也不会使他中断了接连近半分钟的咒骂。
他如同鬼叫般破音的嘶吼与连珠式的弩声交响成混合着死亡和恐慌的预奏曲,把他身边近卫一直保持着的节奏打亂。
四发箭声,却只让我听到三声清脆的碰撞声。
三支从他们身边弹开的箭还悬在空中的时候,犹如杀猪般的尖叫声却破坏了静止瞬间的诗情画意,更令我对他的感官落到不能再低的低谷。
就算是看不懂情势的人,也不应该在自己大难关头時,為帮助自己的人帶來更多难题。
他举起发抽的右手,在自己被箭射中的左肩上晃动。
單是從侧面看到他翻起的白眼都讓我感到恶心,更何况那个需要和他正眼相对的近卫。
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连我已经从袖中收出小刀的动作都没被自己发现。
我不清楚我听音辨位的技能是什麽时候学会的,但那更像是凭着直觉射出的小刀却打乱了敌人的進攻。
我望向刀身飞过空中時留下残影的位置。在围栏外的某棵树上,传来了另一波连弩发动的声音,可它射出来的箭却飞向了四方八面,这样的准度根本不能算是射击。
过於响亮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地发现了对手的位置,我迅速的反应解决了敌人的一个据点。除去已被清除了那个据点,就刚才所留意到,至少还有两处还藏有敌人。
「大小姐丶小雨後退!那东西根本挡不住他们!」
从战斗开始就被我间接地忽视的莉莉,又在这时候利用她尖细的声音,唤起了我对她的注意。
她句子中所提到的代词到底代表什麽?不明所以的我迟疑了一下,并在转身望向她,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啪!
木质破裂的声音,还有箭头带着半技箭杆穿过桌面的场景使我吓愣。
止步於我额前寸馀的铁块,用实例向我诠释莉莉想表达的意思,让我在了解现况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待我在数秒後回过神,洛娜已经从我臂弯下离开。
她神色自如,脱离了这没用挡板的掩护,举起了双手平放在胸前,慢慢地从我身边走过。
她保持着这样脆异的动作,後退了两步,退到了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视野中的状态。
洛娜望向围栏外的一棵建筑。六层高的楼房有着毫无亮点的平实外墙,就连敌人有机会埋伏的天台也没看到人影。
我不明白洛娜这样的举动有什麽用意,但我身为近卫,也只能尽我所能地保护她。
可我从反应过来,再到打算起身时过去的时间,已经足够敌人换弹并拉好弩。
我从地上弹身而起,但还是比脱弦的箭更快赶到洛娜的身边。在这麽短的时间里,我连喊出「小心」让洛娜心生惊惕都来不及,空中旋动的箭就已经来到了洛娜的身边。
不!我在心中怒喊。
强大的执念既不能让滞在空的我加速,也不能让快将接近洛娜的箭减速,只能使我在目睹这一切时感到更加压抑。
我很想在这种时候闭上我的双眼。这种仿似掩耳盗铃般的行为,也许会让我再次生出逃避的想法。
我不能这样做,明明都看到了……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只能努力地伸直自己的双手,希望能把会伤害的洛娜的金属箭头挡下。
这次,我不会在退缩了。
但好像,结果并不会因为我的改变而出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