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镜星泡影
寒风呼啸，凌冽风雪击打在护目镜上发出噼啪声响。
清冷阳光照在皑皑白雪，反射的光线进入易虹的瞳孔构成她眼中的景象。
苍茫的白色中有一抹艳红格外扎眼。熟悉的身形蹲下正要拾起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她认得那笔记本，是当初与王决和余海兄妹共同探寻雪山时所见到的笔记本。余海当时便认出这笔记本上满是介蕈的虫孢，一旦打开，在场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幻境。
“别碰那本子！”眼看那人就要摸到那笔记本，情急之下易虹登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其扑倒。
然而就在撞上她的那一瞬，易虹却并没有碰到她的实感，取而代之的则是犹如一头扎进水池的昏沉。
恍若溺水的窒息感令她慌乱无比，着急地挥舞着手脚企图抓住任何可凭依之物。
“碰！”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阵刺痛自脚尖传来，惹得她不禁苦叫出声来。
“易虹。”
“在！”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传来，她条件反射般地忍痛站起身来应到。
模糊的光影渐渐化作清晰的景象，刻在自己数载岁月中的墨绿色黑板以及那三尺讲台上的挺立身姿，如今再一次展现在她眼前。
“你来说一下这道题你写的什么？”
“老，老师？你怎么在这？”
“啊？你说什么？”台上的教师语调上扬，不怒自威。
这老师易虹印象很深，惹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高中时可没少被她教训。着急忙慌之下只得弱弱地试探道：“选，选C？”
班里顿时爆出一阵笑声，就连那老师都绷不住上扬的嘴角：“我看你是真的睡迷糊了，这卷子上哪来的选择题。第三题，你写的什么？”
易虹脸颊发热，耳根都红了。忽感身侧有人拉动自己的衣角，撇眼看去，自己的同桌将其试卷推过来，食指轻轻敲着其上的一个数字。
“根号二。”
“哼，答案是对的。去后面站着听课醒醒瞌睡吧。”
她尴尬地挠挠头苦笑着带上桌上的卷子站到了教室后边。她装作听课的样子，暗自思忖这如今是何状况。姜道姐的嘱咐声才在耳边消失不久，她便遇到这般怪事，她要如何才能帮王决唤醒她的姐姐呢？她可从来没听说过王决还有个姐姐啊，要不待会找王决商量商量？+
和讯的暖风携着淡淡地栀子花香自窗外吹来，拨动着易虹额前的发丝。她撩起遮住视线的几缕青丝，正巧看见一位少女悄然向她靠近过来。
那女孩手持试卷，聚精会神地看向黑板，不时点头应和着老师的讲解，手中的笔在卷子写写画画。好一副认真地模样，然而脚下却如同踩着无声的踢踏舞步一般向易虹滑移过去。
梳妆整洁的低马尾垂在其身后，纤细柳眉旁有一枚可爱的发卡将额边散发尽数别住，细腻光滑的肉色面容透着微微的粉。
“嘿嘿。”女孩举起试卷遮住自己不让讲台上的老师看见，侧头对易虹笑着。
温和柔光穿过细长的睫毛照进她弯弯月牙儿中的棕褐色瞳孔，流转的眸光使得这两颗朴实的褐色钻石光彩照人。
清澈的阳光照得眼前人儿肌肤白嫩，桃红弦月间是两排玉白榴齿，从中飞出微弱得仅一人可听见的银铃般的轻笑声钻进易虹的双耳，听骨振动引发的电流似乎传导到了胸中心房，脉搏也为此跳得更欢快了些，快速流动血液好似化作了锁链牢牢地禁锢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怎么了？”女孩儿的手在易虹眼前晃了晃。
“啊？你，你来干什么”易虹回过神来，脸颊发烫，连忙装作看试卷道。
“还能干嘛，当然是陪你啦。”她理所当然地悄声道，“认真听课吧，按这老师的脾气，待会肯定还会再点你回答问题的，要是还答不上来，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呃，好，好的。”易虹应声答道，假意听课，实则内心暗自揣摩着这个女孩儿的身份。
易虹偶尔会回想起高中的日子，总感觉高中三年好像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可真的回到这段高中时光后，还是会觉得时间的漫长，尤其是上课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讲到试卷的最后一题时，老师便点名易虹来回答。好在她并没有将高中所学全部还给老师，应付一下这高二的题目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王珏？”下课后，易虹对着刚回到座位的自己同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听阿尔忒弥斯说过，王决的脑子里多了一个人，叫王珏，同音不同字，王决称作姐姐。班上的其他人她都认识，唯有这个同桌，本来应该是王决才对的，现在却成了这女孩，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嗯哼，说。”王珏应声到，看向易虹。
得到王珏的回应，证明了她的推测，易虹喜出望外。本以为王决的姐姐有多难找，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只要唤醒她就能帮到王决了吧。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王珏却抢先一步说道：“啊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她将刚才上课用到的教材囫囵塞入课桌，拉上易虹便跑出了教室。
与常年冰凉的王决不同，她的手是温暖的。易虹这样想着，就任由她拉着自己绕过教室门口的简易羽毛球场，向着食堂跑去。
“愣着干嘛，你手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易虹看着自己手，刚才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萦绕在脑海，留下的余温尚未散去。这真的只是幻境吗？她不禁陷入思索，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直到王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哦，没什么。”易虹回答道。经过一段小跑，她们来到了学校的小卖部，“我们来这干嘛？”
“嗯？你上课上傻了？”王珏一手搭在自己脑门，另一手抚上易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我没事。”
“我看不见得。快走吧，要上课了。”王珏选了一包薯片拿了两支棒棒糖便结了账，随后递给易虹一支棒棒糖。
“啊？哦，谢谢。”
谁知听到这声道谢的王珏一脸惊异地看着她。“你，你真没事？”
这下弄得易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没，没事吧。应该？”
“唔嗯。”王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声“行吧，看来你真的上课上傻了。”
王珏将薯片塞进衣服里，加快了步伐。易虹见状也跟着小跑了起来。二人成功地赶在老师到来之前跑回了教室。
高中的课间太短了，易虹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她看了下时间。好在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待会午饭时再同王珏说清楚吧。
这节课的老师性格温和，易虹对他的印象很好，就算问题答不上来他也不会严厉批评学生的。
课上到一半，易虹正琢磨着待会午饭时怎么跟王珏说清楚现在的情况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拉扯她的衣角。不是别人，正是王珏。
原来竟是她在上课时悄无声息地将刚才买的薯片给撕开了，并递来了一片大的。
易虹有些诧异地看着王珏，她先是轻微地摇摇头表示拒绝，然而盛情难却终是接下了这块薯片。
她假意看着黑板，余光瞧着课桌下自己手上的这块薯片——焦黄的色泽，平滑的曲面上点缀着些许鲜红的辣椒面与细小的盐粒，着实诱人——口中唾液分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微微侧头看看了王珏，只见她趁着老师书写黑板之际，迅速地将一块小巧的薯片放入口中。
王珏察觉到了易虹的视线，抿着嘴巴无声地笑了笑。
有了王珏的示范，易虹也打算有样学样。她轻轻地将薯片分成小片，然后瞧了瞧老师，跟着老师的授课声应和着。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紧张极了，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就连附和老师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等了一会儿，机会终于来了，她捻起捧在手里的薯片连忙喂进嘴里。然而只是这样可算不得安全，要知道，干脆的薯片吃起来的声响可是很大的，在这课堂上直接咀嚼的话，保不齐会被老师发现的。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试炼啊。
舌头舔舐着薯片表面，舌尖传来轻微的咸香与辛辣，加之上课偷吃零食的小小背德感，为这一小枚薯片添上些许别样的味道。味觉与心理的双重作用刺激着她口中的腺体加速分泌着唾液，将薯片软化后才敢细细咀嚼咽下。
一小块薯片吃了足足三十秒左右的时间。精巧的份量不够塞牙缝，但挑起她的胃口却是绰绰有余的。食欲大涨的她也是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品尝着手里的美味。
见易虹也开心地吃了起来，王珏自然是贴心地适时为她补充“弹药”，二人共同享受着这小小的“禁断的薯片”。
易虹含着薯片，斜眼瞧瞧王珏。她眉眼弯弯，嘴角微翘，甚是可人。看着她的这份笑容，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雀跃起来了。
“易虹！”
老师的声音传来，吓得易虹打算马上起立，然而身体似乎被定住了无法动弹，忽感眼皮沉重难耐，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渐渐陷入了黑暗。
“易虹。”
呼唤声再次传来，易虹强迫自己挣开惺忪的双眼。自己怎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很困吗？再坚持一下吧。”
这次是在易虹的卧室里。她看着一脸担忧的王珏下意识地答应到：“嗯。”
易虹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一点多，再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下家乡那些并不高大的楼宇已是灯火阑珊，只剩街道上闪烁着一两处霓虹灯。
“还剩最后一道题，我们弄明白就睡觉好吗？坚持一下。”王珏抽了两张纸巾擦干自己挂有水珠的手，在易虹旁边坐下，指着桌上卷子的最后一道题，“你看看题，有思路吗？”
顺着王珏的手指，易虹细细审题。这算是卷子的压轴题，易虹高中的时候就没弄明白过，那时她会去问王决，而王决也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答案。
她也曾请王决为她讲解过题目，只是王决的思维太过迅捷，易虹跟不上她的节奏，自然也就听不懂王决的讲解。久而久之，她也不再问王决了，王决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的答案总是对的。
易虹思索了半天，提起笔也只是在答题区写下一个“解”字。
“呜啊，还是没有思路吗？”王珏打了个哈欠，轻声问道。
“嗯。”
“来，我们先读题。”王珏靠近易虹，手中的笔指着题目一个字一个字地划过，并时不时圈出一两个关键词，“这道题的考点是……”
王珏轻声地引导着易虹的思绪，她并没有直接告诉易虹这题怎么做，而是带着她解析这道题目，回忆所学的知识点，提示着她用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解出这道题。而在王珏的指导下，易虹高中所学的相关知识点在她的脑海铺开一点一点地构建起一个知识架构。
她从未像这次一样感到自己所学的知识是如此的清晰。那些一个个知识点似乎都化作了一块块形状恰当的拼图摆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最终铺就了这道题的答案。
“怎么样，不难吧。弄明白了吗？”
她凭自己的手成功解开了一道压轴题，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终于弄明白了。”
“嘿嘿，那就好。”王珏的疲惫的眉眼几乎已经合拢，“那就洗洗睡吧。”
二人洗漱完毕后，易虹回到卧室后，看见王珏已经钻到了自己的床里，有些讶异“你，睡这吗？”
“嗯？那我挪挪。”王珏没有理解易虹的意思，在易虹的床上腾出一片位置，“你也快来睡吧，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也就今天可以睡睡懒觉了。”
易虹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便关了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里。
床上的王珏见易虹上床便挪到了她的身边，侧身看向枕边人。
“两个月高考完了，我们一起去哪里玩？”黑暗中王珏先开口道。
“啊？去哪里玩啊。”易虹的思绪回到高考完了之后，那时王决也打算出去玩，她便也跟了过去，也正是那一次旅行，她们遇见了姜道姐，人生轨迹也因此而改变，“去溶洞看钟乳石？”
“诶，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看钟乳石的？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吧。”
“哈哈，猜的……”易虹如此说到。
“嘿嘿，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们一起去看钟乳石一起去旅行，等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再报同一所大学……”王珏轻柔的声音诉说着她憧憬的未来。
易虹静静地听着，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她才发现，王珏的音色与王决的简直如出一辙。
她描绘的这幅图景，亦是她曾想和王决实现的，只是王决实在是太聪明了，无论她如何努力，王决的成绩对她来说总是望尘莫及。若不是她们遇见了姜道姐，想必她倆是不可能在同一所大学进修的。
王珏的声音比王决的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韵味，这是她从未在王决那听到过的。“WangJue”的柔声细语不断拨动着她的心弦，曾经渴望的感情种子在此刻初遇甘霖，开始生根发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易虹侧身看向枕畔的这位女孩儿，尽管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却依然只能依稀看出她的容颜轮廓。曾在她梦里多次出现的身影在此刻与眼前人重叠。
黑暗中，已然熟睡的王珏有一只手是露出来的，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微微翘起的小拇指似在等待一个约定。
虚幻与现实重叠接壤，思绪杂乱的易虹不知不觉间也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小拇指悄悄地勾上她的小拇指，轻声道：“愿意……”
感受着久违的自己家乡卧室的床铺，沉重的困倦渐渐袭来，易虹也缓缓沉入梦乡，恍惚间看见王珏抿起甜甜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