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就是你的主人了,听到了吗?”
一位面相挣拧的中年大叔拽着我道。
他的力道很大,拽着我的肩生疼。依这力道来看,我肯定跑不了。
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全身黑,瘦高个,面上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兜帽很随意地盖在头上。
他衣装很奇怪,是我见所未见的那种。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有些吞吞吐吐,一是对他的无知,二是这儿的环境有些压得我喘不过气。可奇怪的是——我没有一点害怕,更多的只是疑惑——我显得很与众不同。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你。跟我走吧。”
话很简短,但他的语速很慢。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话像是后处理的一样,有明显的机械音。
奇怪——这是我对他的第一感觉。
没等我回答,这人便从大叔手中接过我,牵着我经直走了出去。
他要带我去哪儿?他要我做什么?他为何在一堆孩子中只带走了我?
但没等我整理脑袋中的这些问题,眼一黑,没了意识。
————空行————
“你还看得上这小男孩?”
“没错。”
“看来他也有点东西啊。那他测试结果如何?”
“可以排在前三。”
“喔!这种人千载难逢啊!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极东。”
“厉害啊!”
“他身上有个天然圣痕,但这种圣痕我们第一次见,得好好研究。”
“哎呦!这么好个苗子不得好好保管?”
“罢了,我自有方法。”
“哎呦,你咋那么没有人情味呀!不然你把他让给我?我想亲手教道教道他!”
“算了。”
“那好吧……不过记得搞好些,别过头了,万一出问题就麻烦了,我俩小命不保。”
“好。”
“啧,你怎么总是板着个脸?开心一些好么?我们都拥有美好的明天呀!”
“……”
“哈哈,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
“……”
“说回正题,他身世怎样?”
“不详,我这里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资料。”
“还有你也找不到的资料么?”
“嗯。”
“不会吧……你不是说他来自极东么,应该很好查才对啊。还是说你是直接把他从那儿买过来的?”
“嗯。”
“那你不会把他们揍一顿叫他们给资料么?”
“我没有你那么喜欢惹是生非。况且找过渠道了,他的资料在三岁前都是空白。”
“这小子……”
“……”
————空行————
我又回到了这里。
这里天与地分外地明显,一个漆黑,一个亮白。
四周没有任何可以称作“宁静”的地方,凛列的寒风肆意地拍打着地面,一块儿又一块儿的积雪随着大风上下翻飞。这儿的风怎么这么大?这儿的雪怎么那么厚?……眼前的一切,我没有头绪——可它们又是那样熟悉。
我又回到了这里。
这儿是哪儿?
手脚冰凉,湿冷的空气随着一呼一吸在肺中流淌,寒风在脸上拍打,刺得生疼。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
我回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儿?我无法从一片空白的脑中寻找出哪怕一丁点记忆,可那熟悉的感觉告诉我——我曾来到过这里。
脑袋里空空的,突然其来的感受让我混乱不堪。
寒风与冷气在我的体表与体内肆虐。
好冷!
起来走走吧,我对自己默念道。
发现身上是一件看起来不错的防风大衣,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
疲劳。
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仿佛肌肉都在向大脑不断抱怨着自己的苦楚,我做了什么?我经历了什么?和刚刚一样,脑子里空空如也。
继续走走看吧,尽我所能走走看吧,也许可以清晰清晰自己的脑袋。
毕竟再在这里久留,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我用力地拉伸了一下四肢,抬起双腿,在白花的雪上走了起来。
现在是深夜吧,但路上的一片片白雪格外清晰,想夜晚明亮的灯泡一样。很奇怪。
寒风吹了我一百米,双腿开始发抖了。看来我之前也许做了什么相当高强度的工作或运动。没有再走下去,我原地坐在了雪上。
休息一下。
四周没有除了雪与雪花之外的东西,更别说房子,树林与湖泊也不曾见到过。这儿也许是海拔高的山地高原?也许是北极或南极?也许是天寒地冻的南北寒带?
慢慢地,脑子开始可以思考一些东西了。但我仍旧记不起来,身处何处,为何来到比处。
既然能想些东西了,理一下思路吧。
我叫斯塔菈希,生活在极东,记忆开始时,我便在一家孤儿院生活。如今……几岁来着?十五还是十六岁?很多东西记不太清了。
不过记得最清晰的还是那位神父,他教会了我很多道理,传授了我很多知识,也给了我许多温暖与安全感。
神父经常穿着黑色的长袍,鼻子上架着副黑边眼镜,梳着简单的卷发。一副学者模样。
孤儿院里面的伙伴们都很喜欢他,他每天都跟我们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我们都喜欢听。而且几乎每天都不重样,就好像他脑子里装了世界上所有的图书,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竭。他也偶尔下厨,给我们做些大城市里的美食。与我跟伙伴们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
一天,神父感染了什么奇怪的疾病,卧床不起。镇上,集市里,都没找到能治神父的医生。神父躺在床上,除了能动动嘴唇说话外,身子不听使唤。他倒底感染了什么病毒?我们不得而知。隔天有位装着相当异类的客人路过孤儿院,借宿了一晚。听到神父得了病,便找了神父单独谈话。
我们中有人去偷听了一阵子,没听多久便被女老师捉了回来。
他回来后,脸上挂着不解,对其他人道:
“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啊!只能依常听懂一些‘这是因为崩坏’什么的。”
“崩坏”?
“崩坏”不是形容词么?为什么要以名词使用?这“崩坏”倒底是什么?我们思考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
隔天早上,神父还在那里——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就好像一块石头,他静静地躺在那里。
孩子们没有接受现实,还在不停地摇晃他的身体。
但一个晚上过去,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无论孩子们怎么呼唤他,回答他们的始终是一片寂静,与神父那冷冰冰的脸。
大人们低下了头,在为神父默哀。
枕头旁有一张纸条:
“孩子们、老师们,十分对不起,我突然做了这么荒唐的决定。但那位先生的话我不能不遵从。
“我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病毒,一旦发作就会影响到周围人的生命,变成行尸走肉。再这样没有意义地躺下去,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跟老师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还有理智时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些唐突,这我是知道的。毕竟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人某一天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心里都是落寞的。对你们如此,对我也亦然。自我十五岁起,便随着祖父在此工作,我也看着你们来到孤儿院,一天天地不断成长。我陪伴你们的时间,也许在你们的生命里微不足道,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因此伤心。后来的路很长,你们也会遇到自己身边的人离开自己的情况,这是需要你们自己坚持过来的。
“讲个故事吧。
“勇者觉得一定要杀死恶龙才能拯救世界,所以从小就不断磨练自己直到天下无敌。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打败了恶龙。但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恶龙也是为了自己而如此万恶不赦,视人命如草芥。他相当后悔,结果为了报答他,自己也蜕变成了那条恶龙……
“不要仇视别人,别人也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坚持自己内心的正义就好——无论有谁评价自己,无论有谁反对自己。
“我没有什么十分特别的后事,把我埋到孤儿院附近就好。
“就这样吧。”
读着信,仿佛神父就坐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封信相当简短,我也至今没有弄清楚里面讲的东西。
只知道,我们发现他时,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骤雨倾盆。
本是秋天,但那雨却下得比夏天还要猛烈。
孩子们接受不了这些,哭的哭,闹的闹。
本来没有什么的,但望着望着他的遗体,我也不禁声泪俱下。
他不是叫我们不要为他伤心么?但眼泪还是像窗外的雨一样,停不下来。
想必已经答应不了他这小小的清求了。
他为何离去?为何抛下我们驾鹤西去?他的信里又说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这张字条上,一定承载着他对我们无限的期待与愿景。
希望他能在天上过得好一些吧!不要再被病魔折磨了。
话说为什么我要回忆这些?
这些都是痛苦的回忆,按道理来说,这种时候不应记起这些的。
不管了……
试图去回忆自己的其它事情,但怎么都没办法记起来。
“呼......”
叹出的气在冰天雪地中冻结成雾。
疲惫感涌了上来。
要不要就地睡一觉?不,直觉告诉我不行。现在怎么样都有个零下十度左右,就这样没有任何保护地睡着,八成是醒不过来了。但……就这样睡过去,大概也没有啥事吧。没有人关心我——关心我的人早在几个月前便离去了;没有我值得关心的东西——我也似乎就这么毫无目的地活着;没有我觉得还要继续的事情——活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反反只是活着。
活着到底为什么?神父告诉我,生物学上,我们活着是为了种族延续;哲学上,我们活着是为了传承某人的目标,完成自己的目标;生活上,我们活着是为了养活我们的后代,为某一组织或集体付出。
可这些好样像都不适用于我。
活着如此,那死了又如何?
死亡是什么感觉?走马灯、身体陷入什么深渊......这些都是真实的么?神父说,死亡之后,品性良好的人会开飞升天堂;无恶不作的人会深陷地狱。
那无所事事的人又会去向哪里?飞向天堂?深陷地狱?还是就此消失?
这些好像都没有答案。
就这样躺在这儿不起来了?
本能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严寒是刺骨的,风雪是刮得让人生疼的。或许我习惯了这些,身体没有因此倒下,但我的身体也在告诉我——不能死,不能就此倒下。
我很坚强么?不,我并不坚强,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鬼罢了。但我又不知活着又为了什么——心里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目标——只是一头没有头脑的行尸走肉罢了。
要找找什么目标么?要寻找什么自己生命的意义么?
那要寻找些什么呢?
躺在冰凉的雪地上,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话说我现在身处问处?我又为问来到了这里?
又想到这些问题了,也对,弄清楚这两个问题提首当其冲的。
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再清醒些。腰腹用力,一挺身子,从雪中坐了起来。身子还是相当酸痛的,但也还好,能动。双手撑地,我像死去又活过来的鱼儿一般从地上跳起;腿依旧也是酸痛的,但晃了晃腿,它们依旧可以为我工作。
不要漫无目的地走了吧,找找有没有人烟,先凑合着休息一个晚上吧。
我可以死,但我的大脑一直在警告我:我决不能在现在就这么死去。这……也许就是神父口中所谓的“本能反应”吧。
我用力地想抬起右腿,但我的脚上像戴上了什么沉重的镣铐,感觉步子相当沉重。
那好吧,走一步算一步,能走多少算多少。
神父告诉过我,可以做到最好的就做到最好,做不到最好的也不要强求自己,尽我所能就好。这两句话挺简单的,我听得懂。
我不知道神父的话对不对,但我知道,神父关心着我们,也不会说出什么让我们误入歧途的话的。
一步接一步,我慢慢地感受到我的步子越来越轻快。
“至少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我暗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