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午夜已过，王都正准备迎来第二天的早晨，月亮悄无声息地爬到了西边，太阳的威光蓄势待发，马厩的马槽被饲料填满，平民区的餐饮店开始准备开业，喧闹的一天眼看就要开始。
这是部分平民的生活节奏，此时此刻内城大部分的贵族都应该还在甜美的睡梦中，昨夜的宴会使他们疲倦，但是有一间公馆是例外的，这间公馆的灯火彻夜通明，门口的前半夜由一名头发花白的管家看守，后半夜则换成了一位身着女仆装的女性，按照王都的治安，这种站岗是根本不需要的，但是总有这么奇怪的主人提出这么奇怪的命令。门外的女仆听到了屋内有了动静，命令大致是结束了。
利恩在前一晚曾叮嘱克里斯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直到他出来为止。此时利恩打开了这扇厚实的木门。
"可以回去了，顺便跟克里斯说一声辛苦了。"没等女仆回应，门再次关上，一切都是如此迅速。
"是。"即使主人已经不在面前，莉莉还是恭敬地朝门鞠躬，随后才离开这幢大宅。
利恩用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潜入了迦罗亚的意识，准确地说是高调地踏进权杖里把迦罗亚从里面带了出来。原本让迦罗亚躺在他腿上，为了支退门外的莉莉他不得不把迦罗亚的头移到了沙发上，此时的迦罗亚还没醒来，利恩悄悄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让迦罗亚重新睡到了他的腿上，彻夜维持施法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是那些先代的怨念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意识状态下丝毫不耗费力气，但是这对精神的消耗可是平时的几十倍，传说中巨龙可以一直保持清醒，持续作战直到对手毁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疲劳，何况利恩还不算成年。利恩已经把她从纯白的空间带走，不过膝上的迦罗亚还没醒来，如果意识回不来，利恩就还得再去一次。利恩的那双森严的龙瞳正凝视着半空静静漂浮的权杖，就像盯着猎物的猎食者一样。
"意外地舒服呢。"迦罗亚的双眼豁然睁开，她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除了沙发还有舒适的面料被枕在脑后，还有那熟悉的感觉。
"腿麻了。"利恩低下头，两人视线交织。
"好不容易的机会，你就忍一下。"迦罗亚早在利恩第一次离开沙发的时候就醒了，但是那种就像灵魂出窍一般的感觉让她得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她的眼神里满是坏水就像爪子一样把利恩狠狠地抓住。
"你怎么知道妾身在哪的？"迦罗亚享受着利恩这块枕头，发出了疑问。
利恩默不作答，伸手指着迦罗亚两根锁骨之间的刻印。
"这是监视？"
利恩摇了摇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随着他的手在刻印上划过，一股灼烧感在迦罗亚的身上蔓延，但是出奇的她感觉不到疼痛，而且还出奇的舒适，就在她放松的时候，一股巨力突然出现，仿佛要把她的拽走一样，巨力握住了她的意识，这突如其来的落差让她狼狈不堪，正想抱怨，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双神秘的金瞳，放出的光辉跟迦罗亚之前见过的不在一个等级上。
"我希望你能收下。"利恩似乎还在征求迦罗亚的意见。
"那是什么？"即使大致上猜到是什么，迦罗亚还是明知故问，虽然她灵魂就像被灼烧一样，但是嘴角的笑意没有一丝的减弱。她就是想利恩亲口说出来。
"契约。"利恩的回答丝毫不含糊，但语气相比平日变得有点不稳。
"说说条款？"
"先说你的还是我的？"
"都说。"
"我可以帮你把魔族带到大陆，帮你重新坐上王座。"
"条件呢？"利恩所说的没有超乎迦罗亚的意料。
"我要你。"这句话利恩说的很小声。
"妾身现在动不了呢。。这算是趁火打劫吗？"迦罗亚说得很轻快，那种奸商般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你物超所值。"利恩似乎被迦罗亚成功误导到了，他依然很谨慎。
"妾身是说吃亏的是自己。"迦罗亚的笑意更浓了，若不是那难受得要死的感觉，看利恩这纠结的样子真想一把抓过来蹭。
"。。。"利恩语塞。
"再说了，之前你不是提出过了？妾身觉得这次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那是承诺，这是契约。"迦罗亚的误导让利恩的心沉了下去，默默抬起头。
念头闪过利恩的思想，原本提到嗓子眼的期待又被压了下去，几百年前那种抛离感又回来了。他在亚伯之巅窝了几百年，而迦罗亚的到来就像波利亚丝公馆里的童话书那样，迦罗亚是勇者，利恩是公主，童话的结局是勇者砍死恶龙之后，抱得美人归。但是现实却不一样，利恩既是公主，也是恶龙，迦罗亚没办法砍死恶龙，她找不到恶龙，顺理成章把公主带走了，最后还发现这公主比自己还强悍，而且似乎可以帮自己夺回权力，而作为交换勇者只需要定期给予肢体接触就好，但恶龙，也就是公主却认为这就够了。
对原本故事的结局，利恩一笑置之，即使勇者带上一个国家的军队，原本的结局也不会实现，而现实总是出乎意料的，来的人是迦罗亚，从这位勇者拥抱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恶龙变成公主了，但他自己知道自己也是恶龙，是个移动天灾。
利恩很早就意识到生命对他来说跟永恒无异，巨龙热爱金子，宝藏，因为它们能闪闪发亮经久不衰，但那些都是死物，无机物，再会闪也有限，就像自己翅膀的末端一样。而迦罗亚这个大活人闯进了他的宫殿，她的光华盖过了他所有的藏品，在利恩眼里这是一个会动的有温度的宝贝。可是渐渐的，这块金子就像把他抓住了一样。
而现在时机成熟，利恩觉得他可以用契约去把这块金子留在自己身边，自己作为"公主"亲自给"勇者"提出"你归我了"，但是"勇者"犹豫了，她觉得这不公平。
他的金瞳变得暗淡，酸楚在鼻头打转，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挫败感，面对这个光芒万丈的"藏品"，他没有信心去强夺，应该说他下不去手。莉莉丝曾经说过龙是一群任性又臭屁的生物，这是毫无异议的，不仅仅品味高，自尊也高，自己认为不能的不对的，即使最后只能干瞪眼，他们打死都不会去做。这在利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吗？那就。。。"利恩正打算开口，"算了"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橄榄核状的瞳仁也变回了圆形。
而里面东西的就连迦罗亚都说不出是什么，她得不出结论。察觉到利恩不对劲，迦罗亚吸了口气。
"看着妾身的眼睛。"她的声音很温柔，里面有着不容抗拒的魔力。
利恩不敢低头去看，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难看，比在亚伯之巅的时候更难看。他的脖子就这么僵在半空。
"笨蛋。"迦罗亚轻骂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不久双手恢复知觉，趁着利恩不知道在看什么，迦罗亚突然伸出双手把利恩的脸掰了下来，利恩平时的眼神都是那副半睡半醒的样子，神秘是迦罗亚的评价，因为她看不透利恩在想什么，但这次她觉得利恩从未这么好懂过。
"妾身可没说不答应。"迦罗亚的嘴唇微张，几个清脆的字眼蹦了出来。
"诶？"
"不过得加一个附加条件。"迦罗亚单起了一只眼，"叫妾身的名字。"
"哈？"利恩有点转不过弯，一切都不像他想的那样，这跳跃得太快，他反应不过来。
"不答应就算了哦~"
看着步步逼近的迦罗亚，利恩感到自己才是吃亏的一方。迦罗亚这种半强迫的方法很有效，利恩只好举手投降。
"菲。。菲斯。"利恩嘀嘀咕咕说了一句。
"不对。"这好，立刻就被打断了。"再慢点妾身就起来了哦。"
"迦罗亚!"利恩算是憋尽全力。
"这不是很简单吗。"迦罗亚露出了如蒙大赦的样子。其实该松一口气的应该是利恩。"好了，妾身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
"真的。"迦罗亚微笑着点头。
"那开始了。"利恩挣脱了迦罗亚的双手，角在他的头上显现，暗淡的红光在流动，金色的双瞳比往日都要亮，"可能有点痛。"
随着利恩的双眼越来越亮，刻印开始灼烧着两人的意识，那种灵魂被撕扯的感觉，比他们受过的所有皮外伤都要痛，不是钻心，不是蚀骨，而是像是被烧融一般的感觉，即使是火龙的龙息也比不上。利恩紧闭着嘴，细瞳就像被太阳一样，龙角上的纹路之间流动的暗红也不断加快，反观迦罗亚这边就没那么好受了，灵魂被拉扯的感觉加上灼烧感对她来说简直是炼狱。
即使在强忍毫不停息的折磨也让她发出了声音，与其说是呻吟，吼叫更合适。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随着仪式的进度，她胸前的刻印开始向外扩张，淡红色的奇怪咒纹爬过她的脖子，攀到了脸上，最终在眼下留下两到上粗下窄的弧，纹路似乎还是不满足，依然爬满了她的双肩，迦罗亚无暇去顾及纹路，她不断地颤抖。
巨龙的契约是纹在灵魂上的，准确的说是灵魂的契合，如果是普通人类，因为魔力量少抗拒不明显，但是迦罗亚偏偏是魔族，而且魔力充盈得不得了，想要链接两人的灵魂可不容易，两人的灵魂在魔力的奔流中不断地碰撞，摩擦。米拉曾详细地跟迦罗亚讲述过，安德烈那只布满黑线的手就是留下的痕迹，跟现在蔓延在她身上的纹路一样。
时间往前回溯
"契约会将你们的灵魂连到一起。"利恩那时正躺在米拉身上睡着，而迦罗亚正坐在米拉的对面。
"共生？"
"不，应该说是分享。"米拉抬起了自己的手细细端详，"利恩有的，汝会有，分享的东西要看谁更强大了。"
"那妾身有的呢？"迦罗亚的手在捏紧。
"利恩不一定会有，这是让汝瞬间变强的途径。"米拉的视线重回迦罗亚脸上。"但是，很多人承受不住契约时的来自巨龙反噬，最后死去了。"
"感受？"
"就是经由放大后的负面感受。"米拉说的很平稳。
"具体点？"
"安德烈曾跟吾说过，他受到的是无数焦热长矛贯穿的痛苦。"
"唔。。。那利恩的是什么？"迦罗亚的视线落在了米拉身上熟睡的利恩。
"不知道。"
米拉只给了一个十分含糊的回答。
但现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刚才灼烧拉扯的痛苦逝去，接踵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跟眼前无边的黑暗，没有一点声响，她的灵魂就像打热的铁丢进冰窖里一样，如果一个人从热瞬间到冷他会感冒，一件物品会脆化，而灵魂也一样。利恩的声音在她两耳间回荡，像是诅咒，像是谩骂，这种情景迦罗亚似曾相识，当她第一次握起权杖的时候，先代的怨念就环绕着她，从未散去，跟利恩这一人的怨念比起来，虽然先代的少了刺骨的寒意，但是那种环绕立体声可是货真价实的。
"妾身到现在都没疯呢。。你这么点怨念算什么？"迦罗亚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黑暗自言自语。
在她接触利恩那天之前，她每时每刻都被先祖的怨念折磨这脑壳，越是使用力量越是明显，而在这时候利恩的怨念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张开了双手，往黑暗里一捞，一个高度只到她胸前的黑影被她抱到了怀里。就在黑影接触她身体的瞬间，漆黑的周围开始崩散。原本冰冷的黑影像是在作最后的抵抗，散发的寒冷愈加刺骨，但迦罗亚没有放手，还抱得更紧。
"好了，妾身愿意接受这一切。"迦罗亚在黑影的耳边低语。
渐渐地黑影也溃散了，连同这个意识空间一起。
"利恩？"迦罗亚的意识在经历完一切之后回到了现实，眼前还是公馆里熟悉的摆设，自己依然躺在利恩的腿上，而利恩的双眼已经黯淡下去，正默默地看着她。
"我在。"
"妾身能抱怨么？"迦罗亚已经完全恢复。
"随你。"还是如此精简的回答。
"好冷呢。"
"是吗？好冷么。"看着迦罗亚已经恢复利恩抬起后颈枕到了沙发的椅背上透了口气。"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你是不是太小看妾身了？"迦罗亚眉目含春。
"不。"
看得出利恩也很累，长时间地维持仪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经历过痛苦的灼烧之后，迦罗亚可谓是香汗淋漓，这休息跟洗浴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利恩的腿上。她感受着自己与利恩那若有若无的连接，静下心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利恩有力的心跳和汹涌的虚空原质。
"妾身去洗澡。"迦罗亚腰一用力头从利恩腿上离开，慢条斯理地走向了临时公馆的浴池，临走的时候还不忘邀请利恩，但是被果断地拒绝了。
走到浴室后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水中倒影的自己依然有着灰白的皮肤，那些攀上她脸庞和双肩的纹路没有出现，而刻印变成了一个复杂的魔法阵，虽然大小没有改变，但是从那数不清的重叠层数来看，肯定不简单。她放弃了继续纠结，爽快地把衣服脱掉后，挽起了头发，开始了清洗。
反观客厅里的利恩，他还感觉一切如梦又似幻，但是彻夜未眠加上长时间施法的疲倦感让他再也无法继续思考迦罗亚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但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伴随着浴室里de水声，疲劳按下了他的眼皮，利恩从未如此毫无防备地睡去，就跟那时候的午后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