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幕启)
(地点:某处草地)
(孔子坐于中,子路、冉有、公西华环绕侍坐,曾皙于后弹瑟)
孔子:你们不要因为我稍长你们一点,就不敢说话了。你们平时常说:“别人不懂我啊。”假如有人懂你们,你们要如何表明你们的志向呢?
(冉有、公西华面露难色,又不约而同看向子路,曾皙泰然自若)
子路(不假思索地):一个千乘之国,夹在几个大国之间,外有敌军攻打,内有饥荒肆虐,让我去治理这样的国家,给我三年,可以让它的人民勇而知礼。
(孔子忍俊不禁貌。冉有、公西华表情更加紧张。子路毫无惧色)
(众人沉默片刻,唯能听到曾皙的琴声)
孔子:求,你呢?
冉有:(犹豫地)这……方圆六七十里的国家,不,方圆五六十里的国家,让我去治理,勉强可以让那里的百姓富足起来。至于礼乐教化,那就只能等君子来实行了。
(众人再次沉默,唯能听到曾皙的琴声)
孔子:赤,你呢?
公西华:(犹豫地)夫子,我不是说我能做到,但我愿意学。呃……如果是我的话,我可以在祭祀时,或者诸侯会面时,得体地做一个小相。这我应该是没问题的。
(场面愈发尴尬。子路看着冉有与公西华,嘴角不由得上翘。冉有、公西华回瞪子路,表情窘迫)
孔子(回头):点,你也说说你的志向吧。
(曾皙不慌不忙继续弹奏,直到一曲毕,才悠悠放下瑟来,翩然起身)
曾皙:夫子,我和他们三个不一样。
(子路快要笑出声来。冉有、公西华调整坐姿,正襟危坐)
孔子:无妨,各人有各人的志向罢了。
(此时后景右门走出几个成年人,几个孩子,一人在前面领着,皆穿着崭新的衣服,走着笑着,配合曾皙之语,走至左门消失)
曾皙(朗诵一般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子路两眼放光。冉有、公西华瞠目结舌)
孔子(点头):点说得好啊。
子路:简直就好像我们孔门一样。
孔子:嗯?
(冉有、公西华面露嗔怪状)
子路(兀自喃喃低语):孔门就像一个大家庭啊。
(刚刚穿过后景的人来到前景,从左往右走过。冉有、公西华、曾皙随之下)
孔子:由!你不是说要去一个国家,夹在大国之间,外有战争,内有饥馑吗?现在是你施展志向的时候了!
子路:夫子,我说的其实是鲁国啊!
(孔子不语)
子路:好吧。鲁国有夫子您。夫子,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啊。
孔子:去吧。去走你选择的路。
子路:好,夫子,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三年之后,希望您可以来卫国吃到新收的麦子。
(闭幕)
第二幕
(幕启)
(地点:某宅内)
(子路拿着酒葫芦醉态上)
子路:今天的酒,怎么有点酸……嗝。(喝一口酒)想我子路,当年是何等的豪情壮志,料想我孔门第二大弟子,走到一国,一国还不举国上下对我殷勤相待,奉我为上宾。怎料不过在区区一卿大夫家做家臣,好无趣也。想我当年,恨三桓目中无君,我今日却不得不与阳虎同等地位。不,我还不如那阳虎!我的志向,我的抱负!夫子啊,我终于明白您为何要为管仲这样的人辩解了,原来现实当中,能有管仲之作为,就已是伟业,君子想要在他应在的位子上,都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子路看到桌子上的公文)
子路(一边罐酒一边拿起一卷竹简一撇):呵,不过区区小事。此等事务居然要我子路来处理,屈才啊。天!你可曾有眼!为何不让夫子生在鲁君之家,让我子路生在三桓之家!夫子继承周公之仁智,却不能继承周公之血脉,是何道理!若我子路辅佐夫子,齐晋楚吴,皆不在话下,何区区一卫国就能困死人乎!想那舜,父不慈,母不爱,弟不悌,出生贫寒之家,却能居于君王之位,夫子生于大夫之家,倒不能做君王了。礼!你这么做,是有你的道理的吧,为什么不能赐予我更高深的智慧,让我看清你的道理!
子路:夫子啊,我的信口开河不能兑现了。我辜负了你。你当初说“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啊,我不但辜负了你,我还辜负了礼!我为我的不辞让付出了代价,可我无愧于孔门,我无愧于作为家臣的职责。但,让我在这样的位置上,屈辱地老去,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幕后传来空灵的笛音。子路惊诧于笛音,闻声出门)
(三两孩童上,其中一人吹笛,作嬉戏状)
童子甲:谷不熟,问子路。子路子路,给我居,给我布!
子路(十分惊讶):小孩!过来!
(童子靠近)
子路:你们在念什么?
童子甲: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
童子乙:真笨,我听都听明白了,是在夸子路!
童子丙:子路是谁?
童子乙:子路是大好人!他来了我们这里,大家吃的变多了,穿的也变好了,房屋也修缮了,道路也宽敞了。
童子丙:原来这都是子路做的啊,子路真伟大!
童子乙:嗯!叔叔,我们见不到子路,你如果见到子路,一定要帮我们去谢谢他呀。
子路:好,好,你们的话我一定转达到。
(众童子继续吹笛、念童谣,飘然离去)
子路:我原以为在这个位置上是屈才。可是我虽然没能让卫国变得更好,我却让我治理的地方变得更好了。这好像是冉有的志向吧。我自称孔门第二大弟子,却仅仅做到冉有的志向,我没脸见我的师兄弟们了。哈哈!
(子路扔掉酒葫芦,回屋)
(闭幕)
第三幕
(幕启)
(地点:姬蒯聩居)
(姬蒯聩立于中)
姬蒯聩:奇异的怒火把我灼烧得不成人形,因为我遭遇着这个世界上难以形容的咄咄怪事。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父子与兄弟相残都是常事,可是可曾有人需要与儿子争夺那个该死的位置。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我绝对不出门,因为一旦出门我就会觉得所有人都在我的背后把我鄙视。天也,你敢不敢给我一个机会,如果我可以返回国都,哪怕穿上女人的衣服我也无怨无悔。
(仆从上)仆从:报!卫都有人来见!
姬蒯聩:什么?莫非我的许愿应验了?快让他进来!
(仆从下)
(浑良夫上)浑良夫:好丈夫何必娶良妻美眷,捡别人现成的乐似神仙,打包附送个奇异冒险,诶嘿,妻舅哥你可是捡个富贵。参见世子!
姬蒯聩(不高兴):什么世子,哪有给国君当爹的世子。
浑良夫:您是现任国君的爹,可您还是前任国君的儿子啊。
姬蒯聩:什么意思?
浑良夫:您姐姐让我接您回卫都!
姬蒯聩:(一喜)啊?(又一忧)可是,就连晋国派军队都没能送我回去,姐姐又能怎么让我进卫都?
浑良夫:男人的方法不好使,就可以试试女人的方法。
姬蒯聩:女人的方法?
浑良夫:你与我皆作妇人打扮,命勇士驾车载我们入城,然后躲在你姐姐家,不就成了?
姬蒯聩:什么?作妇人打扮?这怎么行?
浑良夫:大丈夫不拘小节,回了城你可就能夺回国君之位,这孰轻孰重您还不知啊?
姬蒯聩:嗯……
浑良夫:你要再嗯我就走了。您是忠诚的君子,我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作欲走状)
姬蒯聩:慢着,我准了。
浑良夫:您准什么了?
姬蒯聩:只要能回卫都,我什么都能准。
(姬蒯聩、浑良夫下。子路、孔悝上)
子路:大人,我这里刚算了一卦,不知当讲不当讲。
孔悝:但说无妨。
子路:无论我怎么解卦,这卦说的都是……您会失节。
孔悝:(拍案而起)什么?我堂堂孔氏之后,与你老师虽不是一家,却是同氏,我会失节?
子路:近日吾观大人家中不时有外人出入,恐令堂与前世子有联系。
孔悝:前世子是灵公亲口下令逐出国境的,当今君上也是灵公亲自封为太孙的,世子就是回来,又有谁会奉他为主?
子路: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子路下。孔姬、浑良夫与众刀斧手上)
孔姬:跪下!
孔悝:(跪地)娘?
孔姬:我是你的什么?
孔悝:您是我的娘。
孔姬:我的兄弟是不是你的至亲?
孔悝:是的,您的兄弟就是我的亲舅舅。
孔姬:那么,你会很乐意地欢迎你的舅舅,对吗?
(刀斧手环绕于孔悝侧,以刀斧相逼)
孔悝:(流泪地)儿……当然欢迎舅舅。
(姬蒯聩上)
姬蒯聩:好侄儿,等我当上卫国国君,必定不会亏待你。
(闭幕)
第四幕
(幕启)
(地点:田野)
(子路正在鼓励农耕。使者上)
使者:报!孔大人作乱,迎了旧世子正在攻打君上!
子路:(长叹)我早知事会如此。我这就回都城!
(众逃难民众、高柴上。民众做惊慌奔忙状。子路只顾向前,被高柴抵住,还要往前,然后才看清对方)
子路:高柴,你为何在这里?听说城内……
高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夫子的教诲,你何必去送死?
子路:我已经领了孔大人的俸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高柴:作乱的就是孔大人,难道你要去帮他不成?
子路:我素知孔大人为人,他必是被他母亲胁迫。我此去正是要孔大人醒悟。
高柴:子路!当初你可是瞧不起孔悝的啊!
子路:我现在也瞧不起他,但他是给我俸禄之人,而且他在做违礼之事。见父母犯错,纠正是孝,不纠正才是不孝,见主上犯错也是一样。
高柴:唉……
子路:人各有志,你不必与我同去。情况紧急,由先走一步!
高柴:哎,子路!
(逃难民众遮蔽。高柴下,公孙敢上)
公孙敢:子路大人,众人皆往外逃,你怎么还往里闯呢?
子路:国家有乱,我来治乱耳。
公孙敢:唉,君主都已经逃了,你跑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你连军队,你连仆从都没有啊!
子路:食人之禄,而避其难,吾恶之。仅此而已。
(恰逢有人自城内逃出,子路趁机进入城内。逃难民众遮蔽,孔悝、姬蒯聩、浑良夫、众甲士上)
子路:孔大人,仲由来矣!何惧此等宵小,快下台来!
浑良夫:哈哈,我还以为来了援军。子路,你怕是只有一个人吧?
子路:一人又有何妨?
姬蒯聩:此人就是子路?
浑良夫:回主公,他就是。
姬蒯聩:不愧为孔门高第也。
浑良夫:什么孔门高第不孔门高第,阻止主公您登位的都要死。孔大人,下令杀死这不知调高地厚的匹夫吧?
(孔悝不应)
浑良夫:主公。不如您亲自下令,诛杀不服从您的子路。
姬蒯聩:也好!管他什么孔门高第,在卫国,我才是君!你们几个,给我杀了他!
(一甲士上前。子路仗剑相迎,斗三十合不分胜负)
浑良夫:笨啊,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啊!
(一甲士自背后刺子路。前一甲士斩断子路冠缨)
浑良夫:好!这下城中谁敢不服。主公,咱们这就登位也!
(孔悝、姬蒯聩、浑良夫、众甲士下)
子路:(艰难地)为君子,不能平国难则死,死不能免冠。待我整冠也。
(子路艰难捡起冠缨,与斩断的部分结在一起)
子路:(叹然)啊……想我满以为有我子路出马,三年可治一国,三十年则可天下治,怎地天下正道,如此困难也。如今各国颓败,圣王不兴,连霸者也再见不到。夫子啊,子路去矣,夫子之道,恐亦不能存矣……
(画外音:(童声)谷不熟,问子路。子路子路,给我居,给我布)
(画外音:成人与孩童的笑声,击水生,微风拂声)
子路:(回光返照,看到幻觉)夫子,天下大同实现了,你可以……夸夸我吗……
(闭幕)
第五幕
(幕启)
(地点:孔子居)
(孔子与众弟子在一起议论。高柴上)
高柴:夫子!
子贡:高柴,你可算回来了!
冉有:子路呢?
高柴:我往城外奔时,他正往城里赶……
众弟子:啊?
子贡:夫子真说对了。可是子路那么勇敢,一定,一定……
(卫国使者上)
使者:拜见孔夫子。我国君新立,特别仰慕夫子,特地献上珍馐美味,请夫子品尝。
(孔子闭目无言)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办)
使者:夫子莫非要拒绝主公美意?
(孔子两拜,命子贡接过食盒。子贡打开,是肉酱)
孔子:关上吧,关上吧。
子贡:(覆盒)夫子,这上好的肉酱,夫子为何如此不悦?
孔子:(闭目)我且问你,这肉酱里的肉,可是我弟子子路的?
使者:(惊讶)孔夫子如何知道也?
孔子:若非如此,卫君何会给我送礼。
(众弟子皆作哑然状。良久)
众弟子:(倒伏于食盒前)子路!!!
(众弟子作掩埋食盒状,作为后景。孔子行至前景)
孔子:(悲痛)贤哉由也,以路为名,其路漫漫,何为之循。师从吾道,吾道茫茫,为其身死,可不思量?勇哉由也,身赴国难,千人奔逃,一人独往。此君无道,此主无良,克己复礼,命丧刀枪。哀哉由也,岂不知戕?天命谓性,率性而刚。汝之前辙,吾道复蹈,长夜悠悠,何时有光?呜呼!尚飨!
(闭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