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找我来做什么?”
地下研究室内,初曜的投影一边打量着杂乱的布置,一边朝着鼓捣细小零件的渊末询问。
“感谢下你手术的指导,顺便想要向你询问一些事情。”
渊末叹息,整个身子压在滑轮椅上,踢着桌子向后方滑去,直接穿透了初曜的影像。
“是有关预警法术的吗?”
“嗯。”
天落身上切实有提前布置过的预警魔法,照理说一旦那孩子有遇险的【可能】便会触发魔法,直接将渊末本人传送到她身边,可现在这状况……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她能够及时知晓天落的状况,就不会让她受伤了。
不应当这么信任那个魔法的,她如此谴责自己。
她无法想象那孩子在受到那般虐待时心中是怎样的绝望,若是自己能够再谨慎些,亲自陪在她的身旁抑或提前检查那个魔法……
“别自责了,那应该不是你的责任。”
“嗯?”
初曜沉思片刻,随后道,
“你应该知道,预警的魔法是按照【遇到危险】这个概念发动的,但怎样才称得上危险呢?与你我而言,即便天灾也并非危险,可对于常人而言,不经意间切错的菜刀都足够危险。”
“你的意思是,魔法判断天落没有危险?开什么玩笑?”
都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危险啊?!
“唯一的可能性是,对于她而言受伤确实算不上危险的事,无关轻重。还记得以前还在学院的时期同队那个喧闹的家伙吗?”
“雪燕,那个天天找人打架的家伙?”
“盯——”
来自初曜的视线令人不免心虚,偏过头去,渊末有些尴尬。
“好,好吧…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话了。”
“有自知之明就好。我要说的就和她有关,因为那家伙身体的特殊性,理论上就算心脏被掏出来也死不了,我曾经也为了制止那家伙的胡乱行径在她身上留下预警的魔法,但完全没用。”
渊末顿时明白初曜的意思,
“也就是说,天落和那家伙一样?可天落并没有再生力和那么强的生命力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孩子的情况会被判定为没有危险,但至少可以肯定预警的魔法对她并无作用,保护她的策略通过这点来进行调整就好了。对了,你也别太自责,应是庆幸才对,就凭你还能见到活着的她这一点。嗯?星铸?你来这边干吗?要听我讲讲渊末收养的女儿的事?等等啊。”
视线为某种她所在之处的事物所吸引,初曜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你也听到了,我得挂了,免得那丫头缠我缠得太紧,拜拜。”
随即,初曜掐断了通讯,渊末呆呆地看着实验室银白的墙壁,大脑一时间转不过弯。
应该庆幸……?
(是啊……)
至少那孩子还活着,尽管遭逢了不幸,却依旧活着,自己还能看到活生生的她而非一具冰冷的尸体或是因非人虐待导致精神崩溃的躯壳。
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可以想办法保护她,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
“好!就乘着这股劲。”
天落那边拜托织风来照顾了,渊末可以毫无顾虑地进行研究,她一把扯过堆在一边的图纸。
“既然精神概念上感知不到危险,就从身体状态出发进行勘察,以便能够随时观测她有没有受伤或染病。”
这样的魔导器,与她的研究方向是相同的。
“体积上要便于携带,还要能够正常融入生活,最好依附于其他日常携带的设备……”
渊末喃喃自语,今夜定然是个不眠之夜。
…………
密林当中生机茂然,林间空地,欢笑着的白发少女与严肃的黑发女性对峙着,残阳悬于二者之间,默默注视。
“究竟为什么,天。”
压抑着内心的怒意,噬向狂喜的白发恶魔质问。
“什么为什么?”
“那个孩子,为什么要伤害她!?”
魔剑噬罪跃入掌心,噬将刀向前直指,抵在天的咽喉,刀身上如同血管的纹路有规律的闪烁着暗红的光芒,表达着对血的渴求。
纵使冰冷刀尖距自己仅有毫厘,天依旧无所谓地笑着。
“因为她太惹人怜爱了啊,让人忍不住对她表达自己的爱意。”
即便早就知晓这个离谱的答案,噬还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罪业已然拔除的现在,你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种错误的认知抛却掉就好了啊?!”
“错误……噬,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毫无顾虑地以手握住刀身,艳红血滴坠落,破裂——
宛如内心。
满是余裕的表情骤然崩解,天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自诞生起我就一直在接受着‘苦痛即为爱意’的教育了,以水银硫酸灌入口中,在身体上撕开见骨的裂口,我不断承受着这些【爱意】成长至今,与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都不同!”
那柄残断的祭祀短刀借着限制住对方剑刃的时机沿着对方腹部砍去,只需一刹就可以得手。
火星迸溅,噬扭转手腕,以刀柄架住短刀,像是要以徒手的力气将对方压倒,她重重踏前一步,锋刃割断五指的同时将那把短刀震至空中,抓住对方中门大开的空挡,袈裟斩正面切入。
血瀑喷涌,将噬的半边面颊染得血红,刀痕之深足以看见那颗被一刀两断的心脏。
然,它重新跳动了起来。
伤口仿佛从未有过,一切如初,透过破损的衣物观测到的肌肤白嫩,犹如新生的幼儿那样无暇。
天狞笑着,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与之不符的诡异速度,反握那把残破短刀,如兔跃起,她意图一举抹断噬的咽喉。
“……天。”
“闭嘴!”
钢铁对碰的拨动震颤林木,惊起树上栖息的群鸟,它们惊诧着,不懂得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自己要逃亡,亦不知逃跑往何处才可避免这场无妄之灾。
籍由碰撞拉开距离,噬将刀贯入地面,血气喷涌而出,漆黑液体在地面形成深潭,溶解吞噬着天的双腿,即便如此她速度也是不减。
“别给我谈什么正常正确之类的道理,我和你并不相同,噬。你自己擅自沉醉于过去的错误,可我不同,我从不觉得自己犯下过什么罪责,因为对于我而言,赋予痛苦即为表达爱意,无论伤害、杀死谁我都绝不会愧疚。”
“可你也是拥有的吧,对寻常的祈愿。那天吞噬你的灵魂时,我感受到了。究竟为什么……”
于缭乱的血刃中穿行,天丝毫不在意身上被撕裂出多少伤口,她渴饮着苦痛,贪婪地汲取更多属于她的幸福,她并不满足于【给予】,同时也希冀【收取】。
而噬,二者皆能满足。
便是处于这种缘由,她才这般喜爱啊——
“呵呵呵……呼哈哈哈哈——”
这份苦楚,再多一些…再激烈一些。
“啧,又进入这个状态了……”
那自己也得认真了。
眼见天即将突入刀剑范围之内,噬却反将刀刃别于腰间,以手作鞘抚上刀尖,气势尽数收敛,血气被无形的漩涡吸引着回转至刀身,为它的玄色着上鲜血。
“千斩·裂罪”
她的背后仿佛浮起恶鬼虚影,响起无数怨灵尖锐的狂嚎,再往前一步即踏入地狱之阎,可是…
她的对手是无视了灭亡命运的怪物,天的存在早已超越了死亡,又怎会轻易恐惧退却?她自是迎刃而上。
时间凝滞,世间仅剩黑白二色。
其他世界所遭遇的灾祸在此间再度上演,狂虐的力量爆裂开来,漫天血色斩痕铺满视界,林木摧折裂解为齑粉。
那娇小身躯亦在正面的斩击中化为尘土,就连灵魂都被撕裂作虚无。
即便如此,也杀不死那持有着不死性的怪物。
空中凝聚起纯白光点,在半空汇聚成躯壳,而后灵魂自虚无中重塑,她肆无忌惮地狂笑,鼓起掌,像是在赞赏那斩击的犀利。
“果然,还是噬你最棒了啊!真的好痛啊,每一个细胞都被切开的感觉,我现在特别幸福哦!”
她的话在噬耳中,是那般刺耳。
世界绝对是出错了。
若非如此,又怎么产生这样的漏洞呢?
噬想到。
“啪嗒”
某种事物坠入地面,那是来不及逃离的飞鸟,纯白羽翼血色浸染,断截的身躯静静躺在肮脏泥土之上。
“啊——好漂亮的鸟儿……嘻嘻,暂且休战如何,噬?”
“求之不得。”
天欢喜地扑到鸟儿的残躯前,不嫌弃自己的手也被染得血红,她轻轻捧起了鸟,以轻柔的力道为不瞑目的鸟儿合上双目。
“嗯嗯…真是可怜的鸟儿呢,不过我不会嫌弃你哦,尽管已经死掉了。可惜你没法感受到我的喜爱了。”
在地面挖出土坑,将它掩埋,顺带以散落的羽毛立作小小墓碑,天双手合十呈祈祷状,模样虔诚如同圣职者。
噬默默坐下,将刀背作为支点倚靠,她冷眼盯着天的一举一动,防备她那反复无常的性格。
“嗯?”
噬发觉异常之处,天的后颈异常通红,就像是抓伤。
有什么东西对她造成伤害了么……?就算如此,伤害也转瞬就会消弭才是。
再说,除自己外就没人接触过天了啊。
不,不对……
在训练室的时候,天落曾经随便地把天甩下来过,那个时候天貌似是被她抓住了后颈——
可能吗?
噬在心中质疑这渺茫的可能性。
但那个孩子,是由她们的部分灵魂共同构筑的。
因为她没表现出自己的吞噬能力和天的不死性就擅自认为她所持有的力量是下位的,可……
万一,也许……
是由微小漏洞衍生出的上位漏洞呢?
“不会吧……”
要是这个猜想得到验明的话,可以让天落试着击溃天么?
“不。”
她轻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对天落抱持着愧疚,以及那名少女所承担的事物深邃的厌恶。
复杂情绪的交织之下,她不允许自己去请求那名孩子的帮助,直到自己可以切实地接纳认可那孩子为之。
“成长吧,直到你我都能直面那片阴暗……天落。”
若是那日到来,她会衷心奉上祝福与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