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穗身穿西装，脑袋嗡嗡直响，他双膝并拢，手掌搭在膝盖之上。
医疗研究所属实面积很大，而且身穿刷手服的护工或白大褂的大夫们忙忙碌碌，无一人搭理毕业第一天，手持报到证的苏穗。
他被分配到所里的“普外科”。
苏穗在学校四年学到的东西倒也记得许多，他毕业于一个特殊学科“龙医”，身为优等生哪受到过这种待遇？
可毕竟人生地不熟，本不擅长沟通交流的苏穗只能唯唯诺诺的僵硬在椅子上不敢动弹，生怕打扰其他人工作。
没事做的他只好在心中复习起面试时要说的话语，免得紧张磕磕巴巴的给人不好印象
龙医教育刚开展不到十年，完全建立在人医的基础之上，所以分科特别简单，就三科——处理坏肚子，头疼脑热，以及其他身体不适症状的“内科”；动手术开刀介入，切除病变器官以及缝合创伤的“普外科”，以及两个完全不挨边却莫名其妙的整合到一起的“神经与心理科”。
而“龙”这一个字，代表的不是西方神话中蜥蜴般的巨龙，也不是东方故事中蛇一般的神龙，而是一种“疾病”的代称。
不幸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最开始会高烧不退，主要位于腰部，脚踝，脖颈处出现大范围环状结痂，伴随瘙痒感与刺痛感，并且血常规三分类看不出异常，然而炎症指标大幅升高。
患者往往意识模糊，常伴随梦呓，抽搐与盗汗。
病情往往在出现症状后五到七天内恶化，大部分患者会在一个月内迎来死亡。
与其说是死亡，不如说新生，在龙医学中有种特俗称呼“初殒”。
患者往往会在心电图波形变为直线后十二小时内突然恢复生命体征，却会带来巨大的改变，不仅仅体现在容貌，性格，以及身高体重，有些死而复生的患者连性别都可以改变。
结痂往往如同鳞片般留在身体上，他们的额头或颅骨两侧会长出骨质化的犄角，而尾骨处增生可以活动的蜥蜴状尾巴，X光片中，尾巴中有类似脊柱状的骨架用来控制。
患者复生后，会保留死之前的记忆，但是大部分都不会接受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情况，所以心理辅导是必须的。
他们的身体情况发生改变，几个不存在的内脏器官会融入机体循环并，且发挥目前尚未探明的作用。
总之这场龙疫突如其来，阿默迪大陆被打个措手不及，不解，歧视甚至冲突，将人性罪恶摆在台面上。
但大陆中心的君塞罗司堡，一家名为“歇翼之巢”的研究所及其附属医院悄然成立，建立者是一位碎发的小姑娘，她黑发红瞳，自称绯莉莲娜，自愿保护龙疫感染者并提供治疗，条件为痊愈后必须去一家名为“玄铁火花”的武器工坊或“魔物娘发电有限公司”的清洁能源公司义务劳动半年作为医疗费用的支付。
本来大家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却没料到，效果显著。
大批感染者虽然留下些许后遗症，但完全没有达到第一次死亡的程度，他们发觉说是义务劳动，但是福利待遇竟然出人意料的高，相当于不仅没收医疗费用还倒贴一笔重新融入社会的初始资金。
就这样，歇翼之巢的名声越来越响，良性循环就此建立。
“喂！你坐在哪里做什么呢？”正当苏穗想入非非时，一位身穿白大褂以及蓝色刷手服，手持资料夹翻阅的男子用运动鞋踢了几脚小腿拉回现实。
他皮肤白皙，头发胡乱支棱正站在他的面前，剑眉倒立，杏眼怒目直视，下半张脸被医用口罩遮盖得严严实实。
苏穗听闻直接从座椅上弹起，发觉男子竟然比他矮一脑袋，低头恰好看到附带有一寸照片胸牌，笔帽磕碰严重到掉漆的钢笔被笔夹固定在胸袋中。
“歇翼之巢医疗部普外科，职位：部门负责人，姓名：杨慧佐。”苏穗看到这几个字身体一抖，赶忙从包内拿出简历和毕业证递给杨慧佐，后者满脸狐疑地接过，粗略扫视几眼后目光飘移回站在端正却完全不放松的学生脸上。
“你是今天来报道的毕业生？”
“对的…我今天…”
“去更衣室找一套蓝色刷手服，白大褂穿好，然后到10楼第21号病房找我，不要坐客用电梯，坐员工电梯，给你半小时时间。”
杨慧佐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连更衣室在哪都没跟苏穗说，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新人站在原地发呆。
穿绿色刷手服端着托盘的小护士急急忙忙地跑过，苏穗抓住机会拉住她询问更衣室在哪。
“20层！顶楼！”小护士忙得蒙圈，她十分不满地指着员工电梯说。
苏穗赶忙道谢，但小护士头也不回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却因为没有员工卡而被阻拦到电梯外，只好乘坐客用电梯到达15层住院部，然后爬楼梯…
这一上一下，外加换衣服，直接花费15分钟…
满头大汗的苏穗，终于在最后一秒，赶到五楼21号病房门口，洁白的木门虚掩着，几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从病房内传出。
苏穗本想敲门，却被交谈内容勾住耳朵，他虚摁门把，尽可能让急促的呼吸放缓，做着很不道德却因好奇心而做的的幼稚行为。
“又是耗材？”疲惫沙哑的男性声音，很明显是杨慧佐的。
“是啊，最近药的成效可能不行了，这群龙疫患者初殒的时间越来越快，特效药552刚出的那段时间，本来可以连续发电996小时才会力竭，目前只有985小时，最快的甚至211小时内便会出现初殒现象，这样下去不行啊。”粗犷的男人声音。
“三方合作协议的作用下，若医院这方提供的耗材数量远远不够我们利用的，可能要单方面撤销合约了，希望能提醒绯莉莲娜小姐，毕竟林经理那边压力也很大啊。”虚弱柔弱的男人声音。
“行吧，我知道了，我会和院长沟通的，这样，我先用医院的手段解决这件事情，现在患者的状况很不好，实在不行就先诱导初殒，然后将重生后的她交付给你们。”杨慧佐话音刚落，向外开的木门被突然撞开，长相五大三粗潦草的男人双手薅住偷听者的脖颈。
苏穗鼻子被木门撞得发酸，眼睛中五颜六色的看不清，脖子勒紧失去呼吸，等到恢复时发现杨慧佐正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满脸戏谑地望着自己。
“说吧，小大夫，患者怎么办？”另一位身材瘦小，皮肤病态白的陌生男子正坐在床旁椅子上，推动眼镜，面无表情的杨慧佐将大厚摞化验报告拍进苏穗怀中力道相当之大，搞得后者呼吸停滞几拍。
颤颤巍巍的苏穗翻阅化验报告。
白细胞：升高
中性粒细胞：升高
淋巴细胞：降低
红细胞总数：升高
红细胞压积：降低
血小板：正常
肝损伤：正常
肾损伤：正常
心脏损伤：略微偏高
炎症指标：略微偏高
粗略审视一遍，苏穗皱起眉头，目光偏移到床上的少女。
少女呼吸平稳但微弱，额头密密麻麻的布满汗珠，俊俏脸蛋苍白无力，眉头紧皱十分痛苦。
杨慧佐递给苏穗听诊器，却被伸手拒绝。
他拒绝工具后做出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摁住左手腕袖子，握住少女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号脉呢？”眼镜男略加讽刺地说道，屋内无一人回应。
杨慧佐的眉头皱起，这种气息流动太熟悉了。
许久之后，苏穗睁开眼睛，他略显疲惫摇摇头。
“不需要诱导初殒，照常治疗便可。”刚说完话，身体便摇摇晃晃起来，杨慧佐眼疾手快将苏穗扶住。
“呦呵，没想到会古医术的天才少年竟然如此弱不禁风？”瘦弱男人起身，善意地递过去一杯温热的水，被摆手拒绝后，无所谓地带上鸭舌帽，和粗狂同事互相对视，悄无生息离开房间。
杨慧佐将实习大夫放到座位后掏出老式传呼机，熟练地摁动几下后，绿衣服的小护士很快来到房间，只不过她是为通知其他事情找寻院长。
“杨大夫！快！35号病房的A级病人要不行了，李大夫让您过去。”小护士焦急地说着，杨慧佐的眉头紧锁，立马大跨步地离开病房，而苏穗自然不可能放弃陪同，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步伐蹒跚地紧随其后。
“这位病人麻烦你先照顾一下，我和杨大夫先去看看。”小护士一脸懵逼，她压根不认识这位新来的英俊男子，但还是迷惘地点点头，坐在椅子旁边看护被小家电包围一圈的少女，本来纷乱的图像竟然慢慢恢复正常，但速度十分之慢，大约三小时后，她才惊讶地汇报，这位名为柏凌鹿桐的少女竟然熬过危重期奇迹般地转危为安。
“你不用勉强，你那个压根就不是古医术。”杨慧佐头也没回，他语气平稳地说着，细微的摩擦声响起，苏穗不知从何处掏出个非常大的药瓶，倒出几粒胶囊于手心后扔到口中吞咽。
“没事，我得去看看。”回答得异常干脆，杨慧佐便任由其做事，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会有分寸。
35号病房同样，小家电包围着一位病人。
病人为29岁的男性，满头银发完全看不出来年龄，正倒在床上抽搐，每次剧烈反弓身体都会喷出大口腥臭乌黑的血液，床单被罩以及地面完全润红。
几位小护士强行摁着毫无规律疯狂颤抖的四肢，一位留着马尾的女性正双手插兜，冷漠地注视着各种信息组成的图像。
“杨大夫，你来了？”李傲雪开口说道，她可以算是标致的美人，但现在置病人之不理的态度令苏穗心凉一半。
“镇定呢？”杨慧佐没有多说废话，他拿起放置在阳台的监护记录，李傲雪耸肩摇头，意思是没有用。
“我来试试。”苏穗嘴上说着，已经开始行动，他撸起袖子，握住患者的左手腕，李傲雪眉头紧皱，刚想训斥哪来的毛头小子，杨慧佐竟然向前一步挡住她，摇摇头，一副看戏的样子。
或许是苏穗这位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会用巧劲，竟然真的将患者压制住，他满头虚汗，摇头叹息。
“唉…这位…不行了啊…”嘈杂电子音的仪器竟然全部回归正常，李傲雪向前一步，她带好听诊器，去诊断心跳声。
“怎么就不行了？”杨慧佐凑到苏穗身旁，饶有兴趣地询问。
“晚期了…”苏穗一脸惋惜。
“怎么可能？现在已经稳定下来，难道你要抛弃患者？现在的实习生都如此见到困难便不管不顾？”李傲雪讥讽道。
“回光返照而已，准备安乐术吧。”苏穗充耳不闻，竟然指挥起面面相觑的小护士们，杨慧佐把他拉出房间，登上电梯后才放手。
苏穗背对电梯，倒入两粒药丸咽下。
电梯直到天台才停下。
20层高的建筑物，风非常的大，长方形鞋盒子般的研究所，屹立在交通枢纽旁，苏穗这才发现，太阳竟然已经落山，他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差时症严重了。
君塞罗司堡，现代化的大都市，人照灯光互相照应，交织成壮阔画面，巨大电子屏幕流动着无数广告灯光，车辆组成的河流正缓缓流动。
凛冽晚风吹动两人的白大褂，杨慧佐拿出烟盒，他抽出一根点燃，顺手递给苏穗，后者摇摇头推开。
“戒了。”焦急心态被清新空气吹散后，他说道。
“你是龙疫的初殒者吧？”杨慧佐收起烟盒，吐出烟雾。
“是的，绯莉莲娜院长让我念完大学后来这里工作的，我简介里有推荐信。”苏穗毫无保留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杨慧佐没有直视对方，他俩的目光都放在仿佛具有生命的大都市中。
“因为我想搭把手，不想让和我有同样经历的可怜人们再次体验痛苦。”苏穗笑了，笑得很无奈。
“很高尚的理想，吃的药是管什么的？”杨慧佐掐灭烟头，又续了一根。
“差时症，简单来说，我向绯莉莲娜讨要一项能力，能将几个器官调动起来，使我可以随意探查患者的身体状况，甚至病史都可，但副作用便是我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下午去的35号病房，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我全然不知。”苏穗拿出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递给杨慧佐，杨慧佐打开闻闻味道，交还回去。
“行吧。看起来，我们医疗部会加入一位天才龙医了。”杨慧佐冷笑地伸出右手，苏穗和他友好地握握。
一股奇异的感觉如电流般刺动苏穗的心脏，他感觉就算天塌下来，面前矮个子的家伙都会替他抗住，他可以完全信任这位刚见面的上级。
电子音响起，杨慧佐掏出传呼机，眉头再度皱起。
“你会埋留置针吗？”没头没脑的问题。
35号病房。
苏穗不负众望，一次竟将套管针埋入患者手腕中。
李傲雪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几位手足无措的小护士监护患者近乎没有的心率。
杨慧佐进病房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安乐术，诱导初殒。
所有人都知道，这算是治疗失败，因为没有避免患者死亡，但完全康复者一百人中只能挑出二十位，倒也习以为常。
镇定剂和安乐药被推入血管中，患者不再抽搐，他呼吸也停止。
“地下三层，观察间，我和你一起去吧。”杨慧佐许久未开口，开口便是重磅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