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孩子姑且也是你发现的嘛,我还有急诊,不能带太长时间。”
“可是,婆婆!”
“好啦~你父亲也同意了,而且谁抓的俘虏谁照顾不也是我们的传统吗?”
“.......”
十分钟之后,擦伤部位被简单包扎了一番的禾音与那位强壮的牛头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村子的土路上。
牛头人的村落比起看上去的要复杂上不少,虽然大多数建筑都是以帐篷为主体建造起来的,但不同的帐篷似乎被赋予了不同的职责,这使得这个其貌不扬的村落实际上功能相当齐全。
禾音甚至还在路上见到了某种类似广场一样铺着石砖的宽阔场所,不知是不是由于体型上的差距,村子里的一切建筑都比禾音在生活里常见的要扩大上两到三倍。
因此,虽说是“广场”,其面积实际上已经相当于一座普通的足球场了。
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没法更近一步地吸引禾音的注意力。
因为眼下,这名正走在村子中央的,外貌酷似少女的少年,正在接受着过往所有牛头人的目光审视。
作为俘虏的证明,他的颈间依然系着铁环,一条细长的锁链自正前方延伸而出,末端被那名强壮的牛头人握在手里。
尽管铁链已经长到拖地,对方也没有作出任何类似拉扯的强硬动作,尽管审视着自己的都是脸长一副模样的牛头人,但从小没有遭到过这种对待的禾音,还是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不自在感。
就仿佛自己是个跟在主人背后亦步亦趋,正在被拉去市场公开拍卖的奴隶那样。
这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羞耻感,让禾音不由自主地遮住了面颊。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似乎也在之前有过同样的感受,但不记得是在那里经历的了。
“你怎么了,人类?怕见太阳吗?”
“不,不是......”
他的这位...新的监管者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理解禾音的这一举动,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的声音之中没有太多的恶意,至少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凶神恶煞的,反倒是比起其他瓮声瓮气的牛头人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该说是多了一丝灵气?还是说多了一点纤细呢?
禾音无法准确地形容那种感觉,他发现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形容词只要安放在“牛头人”这一物种上,便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就是脸上有伤?我回去找希婆婆?”
“不是的......!求求你快走吧...”
“......好吧?”
听到禾音近乎哀求的腔调,牛头人一脸困惑地转过身子,稍微停了一下,等到禾音跟上之后才重新迈开脚步。
“呜......”
这场堪比公开处刑的远足持续了足足五分钟才宣告结束,直到被对方亲手领进了另一间帐篷里,被奇怪的目光炙烤着的禾音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呼——”
“嗯......”
看他这幅样子,强壮的牛头人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沉吟着问道: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人类,不擅长被人盯着?”
“不......”
禾音想要张口反驳,但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干脆点了点头。
“.......你就当是吧。”
现在距离自己从岩洞中醒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
会说话的牛头人,部落,俘虏,失忆......这期间经历的变故如同过山车一般让他应接不暇,由于接受了过多的信息,他的大脑似乎开启了某种紧急保护措施,让禾音对新鲜事物的反应逐渐迟钝起来。
简单来讲,就是禾音已经麻了,麻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去警惕这位新的牛头人了。
而人在彻底麻了之后,最想干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躺平。
“......”
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这个牛头人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自己究竟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思考这些对于已经全麻的禾音成了一件没有头绪也缺乏意义的事情,于是他选择顺从自己的本能,直接抱着双膝坐在了地面上。
建立在宽阔平原之上的帐篷并没有配备类似地板的设施,略显枯黄的草地就这么平铺在两个人的脚下——虽然明显经过了人为的修剪而不至于过于杂乱,但凹凸不平的草茬还是隔着单薄的布料骚动着禾音敏感的肌肤,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好痒......”
如此喃喃自语了一句,双腿得到了解放的禾音终于排空了自己乱糟糟的脑子,勉强镇定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眼前这位今天自己见到的第四头牛头人,发现对方也恰巧正在盯着他。
“.......!”
与牛头人对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对巨大而朝外凸起的眼球凭借着牛头人天生的身高优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蜷坐在地上的禾音, 由笼罩着全身的阴影所衍生出的,是一种强到夸张的压迫感。
所以当双方视线发生交汇的那一瞬间,禾音还是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将视线移开的念头——他感觉自己的跟前正站着一座黝黑的小山,而这座小山仿佛还随时随地会朝着自己倾轧而来。
体格的鲜明对比之下,禾音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随时会被对方抬脚碾碎的蚂蚁,这让他逐渐迟钝下去的感官重新变得警惕起来。
“人类”这一物种所能感受到的无助,便是这么直观且无情。
“.......”
但这一次,禾音没有在第一时间移开视线。
也许是因为已经初步地习惯了对方的长相,也许是因为还没有从刚刚那种全麻的状态下完全恢复过来。
不论原因为何,禾音努力地克服了由视线交错所带来的恐惧感,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异族生物来。
毫不夸张地说,对方的所有相貌特征,都与人类对“牛头人”这一生物的印象发生着高度的重叠。
紧实的腹肌与肱二头肌块垒分明,膨胀鼓起的核心肌群壮硕而饱满,宽阔的脊背完美地衔接着健壮有力的上肢,就连被粗糙布料遮盖住的胸膛都伴随着心脏的强劲跳跃而有节奏地鼓动着,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来。
超过两米的庞大身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黑到油亮的皮肤正如同稻田里的水牛那样洋溢着无处发泄的力气,这幅身材就连人类最为强壮的狂战士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即使是在禾音目前见到过的所有牛头人里面,眼前的这家伙论起体格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怪军队会一直把牛头人视作自己的头等大敌,这样的一副躯体,简直就是为了近身肉搏而诞生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禾音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不知是出于同为男性的嫉妒,还是作为俘虏的恐惧。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两个人的互相凝视持续了五秒钟的时间,在那之后,健壮的牛头人反倒是先败下阵来。
他轻咳一声,用手扶住脖颈,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脑袋。
不知是不是禾音的错觉,他在对方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与尴尬相似的情绪。
“啊!对不起......”
禾音连忙将头转向一旁。长时间盯着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看确实不太礼貌,看起来牛头人的文化里面也有这样的概念。
“我只是...第一次,见到牛头人,情不自禁地...”
“你是从南边大陆来的?”
“是的,我是从——”
禾音本来想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出身,那是位于尤尼尔大陆北部的一个偏远村落,但自脖颈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却让他猛地回想起了作为奴隶的身份。
没错...如今的自己只是一名战俘,而眼前的人则是负责看管自己的敌人。
对于战俘而言,最为聪明的做法便是保持沉默,如果随便把情报泄露出去的话,那么失去了作用的战俘通常会被敌人处决。
换成牛头人的话,说不定是把情报套出来之后就会将自己推上石坛开膛破肚吧。
想到这里,禾音明智地闭上了嘴巴。他实在是不想被人用刀活生生地剖开肚子,那样的死法太痛苦了。
“......”
见到禾音沉默不语,牛头人默默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铁链随手丢到一旁。
尽管那根链子从头到尾都没能起到作用,但他的这一动作还是让禾音安心了不少,因为这代表着对方暂时不会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大概。
“总之你先起来吧,一直坐在草上是会着凉的。”
“......”
身披牧师长袍的少年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作为战俘的他没有拒绝看守指令的权力,但禾音依旧保持着最基础的警戒。
就算连他自己都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仅凭他的小身板是绝对无法抵抗的。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俘虏的。”
“.......”
禾音没有答话,但肉眼可见的戒心在他那对浅紫色的瞳眸之中闪烁着,给予了对方无声的应答。
“我叫伊米娅,你的名字呢?”
“......”
“你饿了吗?”
“......”
禾音无言地摇了摇头。
眼前的牛头人似乎在对自己表示关心,但眼下他真的没有吃东西的胃口。
普通的食物也就算了,如果对方忽然端上一盘苍蝇飞舞的新鲜内脏和大肠什么的...那种场面只要想象一下,就足以让禾音丢掉那仅存的最后一点儿食欲。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的床在那边。”
“如果累了就趴床上休息一会儿,我等下就回来。”
见禾音一副抗拒的样子,自称“伊米娅”的牛头人指了指手边的木床,然后一掀门帘,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
环境一下子沉寂下来,这回,禾音真正意义上地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没有表达着莫名善意的牛头人,没有令她不自在的目光,只有周围大到超标的家具和脚下冰冷的草皮。
像是紧紧绷着的某根弦在骤然之间断裂那般,禾音身子一软,再度缓缓地瘫了下去。
徒劳地扯了扯套在颈间的铁链,那股紧束感让他的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