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你的饭。”
第四天的清晨，伊米娅像往常那样掀开了营帐的门帘。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禾音主动向她打了招呼。
“早上好，伊米娅。”
“......！”
伊米娅一下子楞在了原地。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在跟我打招呼吗？”
“不，不然呢...？”
禾音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营帐里确实没有第三个人。
这位留着三齐头，外貌与少女别无二致的少年如今正坐在床沿上，弯下身子将靴子上的束带逐条系紧。
看样子，这位也只是刚刚起床。
“不是，怎么说呢——”
高大的牛头人将今日份的早饭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斟酌着词汇。
“之前看你一直呜呜啊啊的，还以为你就是那种类型呢。”
“...我能问问是哪种类型吗？”
“就是不怎么会说话的那种。”
“......”
“......”
二人相视无言，伊米娅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啊，我不是说你的智力水平低下之类的！也就是说，那个，你平时总是不太说话，所以下意识地就——”
“——噗。”
眼前的牛头人胡乱地比划着双手，拼命地想要进行辩解。
充斥着威严的躯体与慌张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而这滑稽的一幕，让禾音有些忍俊不禁。
“你太慌张啦，牛头人先生......！”
于是禾音笑了起来。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着，纤细的腰肢与窄肩轻微地摇晃起来，就连白皙的面颊都泛上了些许红晕。
牛头人与人类的审美具有些许差异，但望着眼前忍俊不禁的少女，伊米娅还是不由得联想到了一个词汇。
花枝乱颤。
也许，像禾音这样的女孩子，在她的故乡会很受小伙子们欢迎吧？
伊米娅的心中无端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怎，怎么了，很可笑吗？”
“没，没有啦......”
禾音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花，请咳了两声。
“只不过，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牛头人居然会是这样一种生物...”
他的眼角逐渐低垂下去。
在禾音尚且呆在部队的日子，关于牛头人的传闻多到不胜枚举。
不管是其中的哪一条，都与现在禾音所亲眼见到的景象大相径庭。
“牛头人们有自己的部落和文化，能够与人类沟通，还能积极地去接纳人类什么的...”
哪怕禾音现在跑回军营里，向其他人讲述自己这几天以来的见闻，那大家恐怕也只会把他大号才能疯子吧。
但发生在禾音眼前的，确实是任何人都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啊，我之前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像这样跟一个人类面对面地谈话。”
伊米娅轻哼一声，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
这是牛头人们经常会做出的动作，与伊米娅高大的身材搭配得恰到好处，
“我之前也试图跟人类说话，但无论我说什么对面都会骂我是畜生，我还以为两个种族之间根本语言不通呢。”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相信牛头人会说话吧......”
禾音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现在想起来，自己最开始听到那些村民哭喊求饶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将其当成自己的错觉来着。
包括塞茵也好，军队里的大家也好，都一直是这么说的...
可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有人对此起上一点疑心呢？
“那么，你现在算是愿意相信‘牛头人会说话’的那类？”
“...嗯，当然！”
禾音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将靴子的两条绑带都系好了，现在正将手伸向空空的床头。
禾音习惯性地抓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法杖还落在军营里呢。
“...伊米娅先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嘛？”
“嗯？我可不是什么——”
听到呼唤的伊米娅转过头来。
她其实想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什么“先生”，而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但转念一想，对方能够自然地和自己共处一室而不尴尬，那就证明禾音已经把她当成女孩子来看待了。
毕竟同龄的女孩子待在一起，总会比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要少些紧张感。
可能“先生”在人类那边是什么通用的敬称吧。
这么想着，伊米娅将称呼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不，没什么，你说你要拜托我？”
“那个...就是，我想要去村子里看一看...”
禾音有些扭捏地低下头去，两腿不断摩擦起来。
虽然之前自己曾暗自发誓就算饿死也不出门，但眼下毕竟情况不同了。
他得去亲自看看，除了伊米娅之外的牛头人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全都像伊米娅这么温柔善良，还是说...跟人类所预想的那样邪恶？
确认这一点，关乎禾音接下来的行动。
“族长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随时可以出去啊？”
“不，就是，那个...我想洗个澡...”
禾音用指尖缠着有些干枯的发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毕竟他已经在这座营帐里呆了三天了，每天只能用伊米娅打来的清水洗洗脸刷刷牙。
这边的气温没那么高，但三天没洗澡的禾音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怪怪的，好像还散发着某种特别的味道。
“如果身上有味道的话，是件很失礼的事，也会愧对女神大人赐予我的这具肉体...”
但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羞，明明伊米娅和自己都是男孩子来着。
“那这样的话，村子里有公共澡堂，我带你去？”
“啊，不，那个，那么多人还是有点——”
禾音连忙摇了摇头。
他倒不是没去过公共澡堂，只不过如果让他与牛头人一起泡澡的话...
禾音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幅自己被一大群牛头肌肉兄贵围在池子中央的画面，那景象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这样啊。”
伊米娅捏起下巴，视线在对方的身上扫了一圈。
禾音依旧维持着最开始的那副打扮，洁白的袍子一直垂到小腿，露出的两只脚丫踩着一双不算太结实的小皮靴。
从整体上来看依旧是个白白净净，身材羸弱的小姑娘，但仔细一看，头发确实显得有些干枯分叉，面色也不是很好。
“那么我去打盆水过来吧。”
同样身为女性，伊米娅能够理解头发缺少打理，或者是长时间不清洁身体所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她捏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在这里吗？”
“是啊，这里的话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给看到——有问题吗？”
“啊，没，没有！”
“我只是在想，在这里洗的话会不会——”
禾音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比如在别人家里洗澡会不会很失礼啊，会不会把房间弄得很脏啊，要怎么洗啊，用魔法还是用普通的水啊之类的。
但还没等她把这些顾虑表达出来，伊米娅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门帘之后，快得像一阵风。
“不太合适...之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