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刚破晓的时候，在牛头人们的临时营地旁，人们发现了两名伤痕累累的同族。
那是自愿留下殿后的伊米娅与大族长伊米尔，而伊米娅的怀中，还抱着在撤离途中失踪的人类圣女禾音。
在禾音的【神罚】帮助下，失去了神明加护的圣骑士们，很难与身强力壮的牛头人势均力敌。
更何况，伊米娅与伊米尔这对父女，几乎是牛头人部族里最骁勇善战的战士。
在经过一番鏖战后，三个人且战且退，到最后趁着夜色，摆脱了圣骑士们的追击。
原本在大家看来必死无疑的三人，居然就这么奇迹般地生还了。
这让原本陷入了悲痛与沉寂的部族，再一次爆发出了久违的欢呼。
...但是，但对于刚刚经历了大迁徙的牛头人而言。
这一切，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怎么回事？”
“说是族长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贝格诺斯，对于牛头人来说就像是首都一样的存在。
它不仅汇聚着数量繁多的牛头人，还控制着链接两块大陆的地峡。
可以说是替其他部族，以及整个贝格拉娜的生灵，抵御人类进犯的天然屏障。
而如今，全体居民的搬迁，与这块腹地被敌人占领的消息，也自然而然地在贝格拉娜大陆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仅是距离较近的羊头人部族，以及居住在富饶盆地的猪头人部族。
就连之前态度冷淡的鱼人部族，精灵王国，甚至连居住在高山之上的飞龙部族，都向这支聚落纷纷派出了信使，前来查看情况。
而如今，这些代表们齐聚在大族长的帐下，正对着空空如也的座位七嘴八舌...
“死里逃生？那位...族长？？”
羊人族代表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族长都亲自上前线了吗？”
“人类居然这么凶残啊....”
相较于人高马大的牛头人，羊头人的头型要更加接近人类，体型也与人类相差不多。
例如眼下的这位代表小姐，除了头上盘着一对硕大的犄角，颈间点缀着些许羊绒之外。
无论是从装束，形态，还是那一头浅青色的长发，都与一名普通的人类少女无异。
哪怕说她是长着一对羊角的人类，恐怕都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毕竟是那帮米诺陶斯，这样的行为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总是从族群的角度出发，很少关注个体的安危。”
来自精灵王国的特使叹了口气。
这是一位不算太高挑的男性青年。
除了精灵特有的尖耳外，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头银色的短发。
这代表着他的种族——在精灵王国之中，数量稀少的风精灵。
“...唉，总之人没事就好。”
猪头人代表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的外表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被安上猪头的臃肿人身。
这种外形给人类带来的冲击力，恐怕不会亚于牛头人。
“真无聊，如果这帮家伙肯接受我们统治，压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飞龙族代表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的外貌与正常的人类少女完全没有区别。
一头酒红色的长发飘在脑后，身上仅有坚硬的龙鳞覆盖，勾勒出少女曼妙的体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十分暴露的打扮，但这只是一种假象。
实际上，她的真正体长约在三米左右，这还不算上翅膀。
“咕噜噜噜噜——”
最后发言的是鱼人族派来的代表。
外貌看上去完全就是长了萎缩四肢的鱼，湿漉漉的腮与鳍都直接暴露在空中。
矮小的身材与其他代表格格不入，嘴里吐出的一连串叫喊则让它的形象更加诡异。
在人类的眼中，如今酋长的帐下，完全是一副妖魔鬼怪大杂烩的样子。
“咕噜噜噜噜——！”
“哈？我才没不尊重族长呢！”
“咕噜噜咕咕！！！”
“你说我心高气傲？！你才气傲，你全家都气傲！”
更糟糕的是，鱼人族代表与飞龙族代表，似乎还因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鱼人族代表甚至还跳了起来，激动地挥舞起手中的石矛。
不少类似粘液的东西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四散开来，糊了飞龙族代表一脸。
“什——脏死了，你这条臭鱼！”
“咕噜噜噜！！”
幸亏禾音此刻没有在场。
否则这个场景，大概会成为他好几晚的噩梦素材。
“——咳！！”
但争吵才刚刚开始，一声沉重的咳嗽便让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好了好了，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雄浑而厚重的嗓音在营帐中散播开来，与此同时，族长伊米尔自帘幕后悠然现身。
他的身上缠着很多白花花的绷带，就连一只眼睛都被遮住了。
光从外表上看上去，就能体会到昨夜那场鏖战的惊险程度。
“各位的来意我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各个代表的面庞。
自瞳孔中折射而出的厚重感，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偏开视线。
他现在应该很生气吧。
望着族长紧锁的眉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但没人知道，实际上，族长只是在担心禾音的精神状态而已。
就连他的姗姗来迟，也是因为一直在叮嘱伊米娅要好好照顾禾音。
毕竟，在他女儿最无助的时候，站出来的是那个人类小子...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大族长收拢起自己的思绪。
他不急不忙地盘腿坐了下来，眯起单独暴露在外的右眼。
“——好好谈谈，关于人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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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头人们生活在一片崎岖的丘陵之中。
这是因为他们的实力相对孱弱。
既没有牛头人那样健壮的体魄，也没有精灵那样强大的军备。
弱小的他们只能在地形上花心思，而这片丘陵正好可以符合他们的需求。
于是羊头人的祖先们便放弃了鲜美的草原，世代定居下来。
食物和耕地的缺乏，逼得他们不得不去经商。
渐渐地，这一部族里的商人越来越多。
直到今天，羊头人部族的商路，已经遍布了整个贝格拉娜大陆。
...但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
眼下，禾音正靠在一座土丘的背面。
那座土丘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塚，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月光，将他关在阴影织成的围栏里。
这很符合禾音现在的心境。
因为他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到伊米娅身边的。
他觉得只要这样做，自己的所有疑惑，就不再是疑惑。
他将不再纠结女神的旨意，人类军队的正当性。
同时，他也不必再被那种浓浓的负罪感所缠绕，不必在为自己的人类身份而感到羞愧。
这实际上是一种逃避。
当人类处理不了问题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选择远远地逃开。
即使是圣女，也无法免俗。
“......”
可问题是，禾音没死成。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伊米娅救了下来。
于是那些先前的回忆，那些沉重的感情，再次追上了这位孤独的少年。
他回想起了自己险些死掉的那天。
名为希尔的小女孩双眼睁的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阴沉的天空。
细密的雨滴浇在她的脸上，却洗不去额角凝固的血污。
也洗不去她瞳孔之中，被死亡定格的无助与绝望。
她和她的奶奶只是想要去替人治病，却遭到了那样的对待。
而杀死这对祖孙的人，只是为了...割去她们的角，拿到市场上去卖。
“禾音...”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如果愿意的话，伊米娅可以完全做到让自己变得悄无声息。
但她此刻不愿这么做。
这位身材高挑的褐皮少女，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有时间吗？”
“......”
禾音没有回话，只是抱着膝盖，略微朝旁边挪了挪。
“...谢谢。”
伊米娅浅笑了一下，尽管对方此刻看不见她的表情。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并排坐下，靠着身后阴冷的土丘。
两个人的肩膀，仅剩不到一个手指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下，双方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吐息。
“.......”
“......”
但是谁也没说话。
伊米娅只是抬起头来，将目光洒向头顶的明月。
——这个角度看不到，于是改为望向远处崎岖不平的地表。
那与贝格诺斯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地表坑坑洼洼的，像是被狼啃过。”
良久的沉默后，伊米娅轻轻地开口。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瞥了一眼身旁的禾音。
后者依旧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里。
像个蜷缩在一起的小刺猬那样，那副模样让伊米娅不免有些心疼。
“传说中，潘尔潘斯——羊头人的祖先，最开始也是生活在草原上的。”
禾音当然不会回话，所以伊米娅就这样抬头望着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不过因为力量孱弱，所以他们最后撤到了山谷里。”
“贫瘠的环境逼得他们学会了经商，但没想到自那以后，经商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这些家伙在我们的眼里，已经是商人的代名词了。”
“...还记得那块羊油皂吗？那是我在人类来之前，从一名羊头人那里买下来的。”
“那块东西不便宜，我当时还纠结了好长时间——”
“......对不起。”
不知伊米娅絮絮叨叨地说了多久。
禾音才终于软软地给出了回应。
尽管他已经在竭力压制了，但颤抖的嗓音依旧带上了不少哭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