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道理。”
伊米娅低下头，略微思忖了一下。
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人类模样，会在人类那边掀起怎样的波澜。
但她愿意相信禾音的话。
于是少女就这么前踏一步，提起了手中的板斧。
“喂，你，跟我过来。”
“什——等等，等等！！”
队长依旧死死地抱着禾音的靴子不愿撒开。
“你听见了吗，禾音，这个牛头人要杀我！！”
“快救救我啊！！求你了！你，你不是圣女吗？？女神大人不是告诉你，要以拯救生命为己任吗？！”
男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却猛地撞上了禾音那对波澜不惊的浅紫色瞳孔。
蕴含在其中的，不是深邃，也不是决绝，而是一种迷茫。
一种宛若前行无光，不知道路为何的迷茫。
“是啊...您说的没错，圣女是应该以拯救生命为己任的。”
禾音轻轻地蹲了下去，目光与男人昂起的头颅持平。
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您无需害怕，队长阁下。”
“女神会指引您的灵魂安然无恙地跨越冥河的。”
“届时，我们所有人都将受到应有的清算。”
“您会明白的，那些被您视作草芥的牛头人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你，你的意思是......”
“.......”
队长花了一秒钟就明白了。
那副微笑，不是女神给他降下的救赎，而是对他宣判的死刑。
“你...禾音...你，你这个叛徒！！”
无声的回应化作绝望蔓延开来，击碎了队长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明知自己活不成的男人，索性将所有的恐惧化作缺乏理智的愤怒，对着娇小的白色身影破口大骂起来。
“果然是你......叛徒！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死这么多人！！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白白损失这么多兄弟！！”
“你这个无耻的败类！背叛人类的畜生东西！！和异种畜生狼狈为奸的祸害！！没爹没妈的杂种！孤儿！！”
“女，女神她——她是不会饶过你的！！”
他用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抱住禾音的长靴，绝望而哀怨的目光定格在眼前神情冷漠的少年身上。
“你们会受到惩罚的！你和这群茹毛饮血的畜生，一定会——”
“——够了！！”
还没等他骂完，再也听不下去的伊米娅便扬起斧柄，对着男人的后脑勺重重地来了一下。
这一击直接将男人的头盔砸出一个深痕，在牛头人那可怖蛮力的加持下，队长几乎是立刻昏死了过去。
“懦夫...死到临头话还那么多，真是有辱战士之名。”
“...队长说的倒也没错，我确实是尤尼尔教会的叛徒。”
“这种人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的。”
“没关系的...我还有伊米娅呢，不是吗？”
伊米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这让禾音不禁有些疑惑。
因为在禾音的视角看来，他只是把心理所想的话说了出来而已。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没什么，我走神了而已...”
“哦......”
禾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将视线抛向峡谷的尽头。
落日最后的余晖洒落在地平线上隆起的坟堆，为一座座简洁的墓碑勾勒出包裹着橙黄的血红色边际。
“你回避一下吧，毕竟是你的同族。”
伊米娅对着眼前昏死过去的人类士兵举起斧柄。
在斧刃真正落下之前，她有些担心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禾音。
后者就静静地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伊米娅甚至有些担心血液会溅到禾音那一身宽敞的白袍上。
“那，伊米娅会回避同族的死亡吗？”
“这倒是......不会。”
“那么，我也不需要。”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了几秒。
“好吧...我明白了。”
伊米娅重重地叹了口气。
身材高挑的少女就这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板斧高举过头顶。
在斧刃重重落下的瞬间，本就被夕阳浸染透彻的岩壁，又被人为地泼洒上了一层鲜红的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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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场的清理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罩在纸环中的烛火与悬在半空的晶灯被捡起的晚风浮动，映出摇曳的光线。
无数或庞大，或娇小的人影掺杂在一起，空寂的峡谷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帐篷都收起来了吗？”
“是的，全部归拢完毕了。”
“人员的流动情况呢？”
“只有三分之一的同族表示想要回到自己原先的定居地，剩下的都表现出了想要加入我们的意向。”
在光芒映照不到的地方，一块足以俯瞰整片峡谷的凸起岩石上。
伊米娅正抱着胳膊，注视着下方来来往往的牛头人，而狄杜思则站在他的身后，借着清朗的月光对手中一大沓纸张翻来翻去。
眼下的牛头人们不止是在清理战场，也在打点行装，做好回家的准备。
因为受到了重创的先遣军一连撤退了数百公里，护送他们的骑士团也没有再度返回贝格诺斯。
那块被人类军队短暂占领过的土地，又一次恢复成了空寂无人的状态。
“族长怎么说的？”
“族长欢迎他们的加入。”
“...果然是这样。”
牛头人们的行动很利索。
派出斥候，探清道路，查明敌情，这些任务在一夜之间，就被伊米娅麾下的巡逻队完美地执行了。
就像他们急匆匆地来到这座山谷一样，如今，牛头人们也将急匆匆地返回自己的故乡，返回那片名为“贝格诺斯”的辽阔平原。
“辛苦你了，去帮忙查看一下货物的装箱情况吧。”
“那伊米娅大姐呢？”
“我去...照看一下禾音。”
“哦~？”
“臭小子，再哦一个试试！”
“抱歉抱歉！我立刻就去帮忙！！”
伊米娅佯装恼怒地举起拳头，而狄杜思则是立刻笑着溜走。
“......唉，真是的。”
见对方走远，伊米娅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战斗的时候，伊米娅作为巡逻队长的指挥权是绝对的。
但在平日里，大家的态度就显然随便了不少。
尤其是在遇见禾音之后，队员们拿她和禾音开玩笑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这让伊米娅有点无奈...明明两个人只是互相支撑的朋友关系。
...算了，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伊米娅纵身一跃，沿着稍微有些陡峭的坡体一路下滑。
她灵敏地绕过一块块凸起的峭石，安然无恙地降落在谷底。
而在峡谷最为空旷的底部，唯一被月光所照亮的地方，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对方正背对着伊米娅的方向，望着一栋巧妙地搭在谷间的木屋发愣。
“......禾音。”
“啊，伊米娅。”
禾音听到伊米娅的轻声呼唤，这才轻轻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
伊米娅抱起双臂，如实地给出了回应。
“...那伊米娅的直觉可真准呢。”
禾音捂住嘴巴，似乎被伊米娅的回答逗笑了。
“也许吧。”
伊米娅淡淡地点点头，抬头望向禾音身后的木屋。
那是禾音拜托木匠搭建的临时炼药坊，在这几天里，禾音就是坐在这间小屋之中，熬着一些伊米娅看不懂的药剂。
不过木屋不像帐篷，没法被折叠也不能打包，只能让它就这么杵在这儿。
“要把这栋小屋拆了带回去吗？”
“...不用了，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禾音抱着粗糙的木杖，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许在将来的某天，它会帮到哪个路过的旅人也说不定。”
“我觉得有可能被那群羊头人们据为己有。”
“哈哈...那些算没有浪费啊。”
禾音捂着嘴巴轻笑起来。
宛若银铃的清脆笑声在伊米娅的耳边响起，与清朗的月光交织在一起，于月下挽起手来翩翩起舞。
而在二人的身后，早已打点好行装的牛头人们排成一队，悠扬的铃声不急不缓地回荡在山谷之间。
“这个铃声是...？”
“队伍出发的标志。”
伊米娅轻咳一声。
这位披着一头银发，头上顶着犄角的高挑少女，朝眼前娇小的人类，郑重其事地伸出了与自己的右掌。
“禾音...我们回家吧？”
“......”
禾音愣了一下。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伊米娅发现，少年的眼中，已然多出了一种雀跃的流光，在他的瞳孔中央打转。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