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焦灼的局势，在战争打响后的第五小时零一分被正式打破。
而这一局势的打破者，来源于自激战正酣的前线部队头顶，凭空降下的落雷。
碗口般粗细的光束在瞬间坠入地面，掀起一阵由光芒组成的波澜，在眨眼之间便夺走了几名战士的性命。
——不，那并非是简单的落雷。
窥见光柱的一瞬间，伊米娅沉睡在脑海之中的记忆便被立刻唤醒。
在为贝格诺斯的撤退殿后，与大族长伊米尔一齐陷入圣骑士们的层层包围之时，伊米娅曾经见过那样的法术。
那是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高举着木杖的禾音，怀抱着坚定的决心所使出的法术。
能够一击将人类圣骑士们身上的祝福击碎，威力无穷的【神罚】。
“撤退！全员后撤！！”
在回想起这一记忆的瞬间，伊米娅便立刻做出了应对。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拉尔修特的吼声也自她的耳旁响起：
“伊米娅！命令你的部队后撤！！”
“已经在做了！卡卡齐洛，我们走！！”
“咕噜噜噜噜！！！”
“——轰！！”
紧随其后，第二发【神罚】毫无征兆地于山脚下的丛林之中炸响。
光芒降落的地方瞬间涌起了熊熊大火，虽然立刻就被鱼人法师们操纵水源扑灭，但依旧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均势在刹那之间被打破，牛头人与猪头人们撤出的地方眨眼之间被人类部队占领，更多的军队正源源不断地涌上岸。
如同蓄水的堤坝那般，一旦破除裂口便再也无法赌上。
“那种见鬼的光柱是什么？！你没跟我说过会有那么离谱的法术！”
位于半山腰之上的拉尔修特神色焦急地望了禾音一眼。
“神，神罚也是分威力和等级的！”
察觉到拉尔修特的目光，禾音同样惊惶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资历深厚的大圣女，也许——”
“也许什么？”
拉尔修特一边询问，目光一边焦急地在战场上搜索起来。
在【超远视距】的辅助下，她很快搜寻到了那名施法者的身影。
既不是在姐姐的后方，也没有混杂在登陆的军队之中。
——而是在整个战场的上空。
就像是踏空而行那般，对方整个人都悬浮在战场的正中央。
而在拉尔修特注意到对方位置的一瞬间，那名施法者也朝着拉尔修特的方向露出一个轻笑。
从那副笑容之中，拉尔修特察觉到了某种近乎戏谑的味道。
“——禾音！你能把它挡下来吗！！”
“不，我——我，我不知道...”
禾音慌张地摇了摇头，从战斗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维持着这幅样子。
“啧！妮娜琳，跟我一起防守！！”
拉尔修特重重地“啧”了一声，转头望向羊人少女的位置，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何时，妮娜琳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妮娜琳——？不管了，艾尔修！”
“我在，小姐！”
“准备好！那东西要来了！！”
拉尔修特短暂地关闭了【超远视距】，将全身的魔力汇聚在指尖上，在指挥所的头顶构建出了一层淡紫色的壁障。
“什，什么东西？”
艾尔修没能看到悬浮在上空的施法者，但还是本能地挡在了拉尔修特的身前。
长剑出鞘，风力在他的身边凝结成型。
“那个鬼光柱——！”
“——轰！！！”
还没等拉尔修特的话音落地。
第三道【神罚】便自天空直贯而下，精准地砸在了指挥所的头顶，吞没了少女嘶吼着的尾音。
视野在转瞬之间变得一片纯白，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声，遮盖了战场上嘈杂的一切。
“......”
光芒在数秒之后散去，拉尔修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但她看到的，并非是自己或艾尔修的尸体，也不是什么焦黑狼藉的土地。
——而是禾音。
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的少年，正高擎着扭曲的木杖，站在两人的面前。
冲击形成的余波吹动着他长袍的下摆上下翻飞，凌驾于战场之上的那个身影化作模糊的黑点，倒映在他仰起的淡紫色瞳眸上。
“——不，我可以...可以把它挡下来。”
禾音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他的语气之中还残存着不少惊魂未定的成分，似乎自己也没有将其挡下来的把握。
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去做了——呼唤出凝聚在身体里的神力，挡下来自高阶圣女取自神明的一击。
在最后的关头，禾音还是下定了飘忽的决心，虔诚地呼唤起了自己所信奉的神明。
而他的神明，也一如既往地给予了他忠实的回应。
圣女之间无法彼此伤害，磅礴的神力就那样在接触到禾音额间的瞬间烟消云散。
“禾音！”
拉尔修特回过神来，声音中多出了不少欣喜与激动：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抱歉...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禾音的声音平静下来，尽管依旧纤细而清脆，但其中蕴含着的底气厚实了不少。
他转过头来，目光越过拉尔修特，定格在艾尔修的双眼上。
“还有，艾尔修先生——”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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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第三道【神罚】轻而易举地化作乌有，使者并没有露出多少惊慌的神色。
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战场的上空，像是主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候某位宾客的到来。
使者并没有等上太久。
短短的两分钟后，一个人影便自神罚落下的地点缓缓升起，直到与使者的高度平行。
那是一位身材纤细而瘦小的少女，一头及颈短发遮住耳朵，身上的圣女长袍在风的吹拂下清晰地凸显出身体的轮廓。
对方正紧紧地抱着一根算不上好看的木杖，一双宝石般的浅紫色瞳眸紧紧地盯着浮在半空中的使者。
“你就是那个失踪的圣女吗？”
使者淡淡地开口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这句话还是经由法术的加工，被扩展到了整个战场上。
一时之间，喧闹的战场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人类士兵们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齐刷刷地将目光抛向了高空。
而贝格拉娜的联军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来。
无数的目光，在一瞬之间便汇聚到了禾音与使者的身上。
“我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年轻的圣女。”
就像是要故意给人反应时间一样，使者沉默了好几秒，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口道：
“我知道，一名高贵的圣女，是不会甘愿屈于这些异教徒的野蛮统治的。”
“我们都相信，你只是被这些茹毛饮血的异邦人胁迫了，才不得已丢掉了自己的高傲，卑躬屈膝地委曲求全。”
“不过现在，亲爱的姐妹，有我在。”
“最高圣女派我来将你接回故土，我的姐妹，神明的宠儿，你不必再害怕了。”
“过来吧，你的兄弟姐妹都在等待着你。”
说着，使者还故意朝禾音敞开了胸怀，做出一副诚信迎接的模样。
“.......”
禾音并没有立刻作答。
从对方的话语中，他听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
但自对方握在手中的权杖上，他隐约窥见了点点光芒，正于权杖的尖端蠢蠢欲动。
那不是在亲密地迎接某人，而是在预防对方用【神术】之外的【法术】攻击过来。
“怎么了？同胞，你还在犹豫什么？”
禾音淡淡地转过视线，将目光洒向身下宽广的战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踏上陆地的人类士兵。
他们此刻全都抬头仰望着自己，其中似乎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但绝大部分都带着头盔，看不清表情。
——那些人是他的同族。
望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禾音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这场战争之中的所有人类，都应该是他禾音的同胞。
他们与禾音生长在同样的土地上，吃着同样的食物，饮用同样的净水。
自己是人类，这一点恐怕到死都不会改变。
“......”
而后，禾音同样沉默地，将视线抛向自己的身后。
贝格拉娜的联军们，同样沉默不语地抬头望着他。
由于很多人都没有带着头盔，他能从士兵们的视线中读出许多东西来。
犹豫，猜忌，怀疑，这些情绪固然存在。
但占据了绝对中心的，却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待。
这种目光，来源于位于联军最前端的牛头人们。
其中的许多人，对禾音来说都是相当熟悉的面孔，不少人他甚至可以叫出名字。
譬如司寇，譬如乔林，譬如乔尔坎和司图。
因为直到昨天夜里，这些称自己为“小妹妹”的牛头人们，还在拉着他的手，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禾音从没学过跳舞，出了很多洋相，但他依旧是那晚最受欢迎的舞伴。
“......”
禾音再次调转视线，目光定格在横卧于战场中央的尸体上。
进入草地的血液，将他不由自主地带回了过去的时光。
掠夺，厮杀，被俘虏，被接纳，被原谅，被包容的日子。
一脸慈祥的老婆婆耐心地教导自己如何辨别每一样草药，绑着锈红色双马尾的小女孩背着竹篓蹲在一旁，玩弄着手中的草茎。
当天的春光很好，暖洋洋的光芒照在禾音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犯困。
紧接着，画面在一瞬之间被骤然糅碎，重组，形成了另一幅场景。
天空下起细密的雨幕，雨水冲刷着女孩稚嫩的面庞，将自额角留下的鲜血顺着雨滴缓缓淌下，滴入早已浸满鲜血的土地。
那是他与名为“希尔”的小女孩所见的最后一面。
而后，所有的场景化作细砂消散在空中。
天空重新恢复了原本碧蓝的模样，万里无云的背景之中，用兜帽遮蔽面容的使者端然而立。
禾音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神力的涌动，那光芒如今依旧不见半分衰减的迹象——那是他没有背叛神明的最好证明。
“来啊，圣女禾音！禾泽与伊丽嘉之子，蒙受了尤尔丽娜大人光辉的神选圣女——”
像是为了逼迫禾音做出决定，又像是在期待这一出好戏那般。
使者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脱离异族，回到同胞的怀抱！”
“归一教会是你唯一的归处，而不是那些下贱的畜生！卑劣的异教徒！！”
禾泽，伊丽嘉，禾音的父亲和母亲。
久违的名讳，将禾音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悄然唤醒。
出生，成长，在大家的帮助下成为牧师，最后升格成为圣女。
父母在某一天忽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但禾音印象最深的，是双亲常常对自己说起的话——
【禾音，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论那有多艰难，无论那会被多少人所反对。】
少年的视线悠然偏转，越过茫茫人海，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伊米娅的身上。
尽管对方已经变成了牛头人的模样，但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
在禾音的眼中，对方的身姿又变回了那个高挑的少女。
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禾音仅能读出三个字。
——没关系。
即便自己是犯下了大错的罪人，是人类侵略者的帮凶，是本应被牛头人们碎尸万段的仇人。
即使自己现在放下武器投降，转而投入敌人的怀抱。
即便如此，伊米娅还是会原谅禾音。
因为在伊米娅看来，禾音所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
【——放手去做吧。】
一道声音，在恍惚之间，与禾音的耳畔响起。
禾音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也许是女神的，也许是伊米娅的，也许只是自己的幻听。
但无论如何，身负着【圣女】之名的少年，就这样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于是禾音转过头来，面无惧色地盯住眼前的使者。
他怎么会犹豫？他怎么能犹豫？
明明已经亲身经历了一切，他怎么还会被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动摇最为基本的立场？
“...你害得我被伊米娅原谅了。”
他并没有掌握高空传声的法术，也没有艾尔修在身旁替他传声。
细若蚊鸣的语气一经出口便消散在了高空之中，众人仅能勉强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第二次，被原谅了...”
但声音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名为“禾音”的少年，朝着面前张开怀抱的使者，缓缓地举起了法杖。
“...圣女禾音，你最终，还是要背叛尤尔丽娜大人，背叛人类吗！？”
他将法杖的顶端指向对面的使者，这一次，对方读出了禾音的口型：
“【我从未背叛。】”
“【背叛的人，是你们。】”
随后，白光乍现。
一道几乎同等威力的【神罚】自苍穹落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使者的头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