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贝格诺斯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庆典。
在一栋栋巨大的营帐之间，无数篝火拔地而起，绯红的烈焰直冲天际，驱散了夜间的潮湿与寒冷，也映红了围坐在篝火旁的无数面庞。
这些来自不同地区，拥有不同身份与种族的士兵们此刻正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手里捧着烧烤或是米酒，纵情沉醉在宴会的氛围之中。
来自人类的威胁暂时消退，这群压抑了无数天的士兵需要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以帮助他们消解压力，暂时从枕戈而眠的生活与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中解脱出来。
毕竟无论什么种族，人都并非是为战争而生的兵器。
就算是兵器也要按时磨砺保养，更何况人呢？
所以，诸位逮到了机会就要放开了喝，玩儿命喝。
——这是本次宴会的主办方，牛头人大酋长伊米尔在宴会之初的开场词。
尽管那牛头人特有，不经任何修饰的乡土气息让部分精灵军士有些咂舌，但宴会正式开始之后，已经没人会去在意身份与种族问题了。
人类有句俗语，叫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牛头人们虽然没这么句俗语，但表现出来的热情也差不多。
大部分人在宴会开始没多久便已经变得醉醺醺的，剩下的人虽然暂时没醉，但也都被气氛带动，情绪多少有些亢奋。
“哟，这不是伊米娅大人吗？我敬你一杯！”
而这种亢奋，则部分体现在了语言的轻佻上。
“不了，我还得向族长汇报情况。”
伊米娅笑着摇了摇头：“先把正事干了，之后看我不把你们全喝趴下。”
“切~~”
那名起哄的牛头人——此前伊米娅巡逻小队里的队员思图晃了晃脑袋，见到乖乖跟在伊米娅身后的禾音又是眼睛一亮：
“哟，我说呢，原来带着老婆呐！！”
“去去去，什么老婆？揍你啊！”
伊米娅佯装生气地敲了一下思图的头，被后者吐着舌头躲开，一旁的众人旋即大笑起来。
“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就是，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你们这群家伙啊.....”
望着这群面色发红的醉鬼，伊米娅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里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很是高兴——眼前众人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的她还不是什么联军领袖，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只有巡逻而已，直到人类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嗯，从各种意义上都彻底改变了。
这么想着，伊米娅轻轻拉起禾音，把他从那群醉鬼旁扯了过来。
“别见怪，司图那家伙酒品太差，明明喝不了多久还要硬撑。”
“......”
“待会离他远点，说不定那家伙趴在谁身上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哈哈哈...”
“.......”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上次这样的宴会还是在我十五岁——”
“......”
“......？”
禾音的沉默让伊米娅有些奇怪，她疑惑地扭过头来，却发现禾音正死死地低着头。
“禾音...？怎么了，不舒服吗？”
“啊，不是——”
禾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原本白皙的脸蛋却像熟透的苹果那样红得不行。
“...不，没什么，真的！！”
两人的视线交汇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禾音便马上重新将头低了下去。
说来也奇怪，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伊米娅的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有个身强力壮的牛头人对着她狠狠来了一拳，恰恰好好揍在了她的...心巴上那样。
“......”
“......”
莫名的尴尬一下子蔓延开来，伊米娅这才连忙撒开扯着禾音胳膊的手掌，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没来由的发烫。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人类朋友很可爱了，但...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影响，她总感觉现在的禾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可爱。
可爱到忍不住想让人做些什么的程度。
...可是，究竟要做些什么呢？
伊米娅不由自主地前踏了一步，突如其来的动作将禾音小小地吓了一跳。
两个人正身处一顶帐篷的背面，伊米娅的动作将禾音逼得只能紧贴在帐篷的外壁上。
“伊，伊米娅，你没事吧...？脸好红......”
禾音尽可能地将脸偏向一旁，不去看友人的表情。
之前大家的起哄让禾音有些害羞，但还没等他平复心情，伊米娅就做出了...这么奇怪的事。
禾音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心跳也在变快，一切只是因为伊米娅朝自己靠近了一步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禾音不清楚，伊米娅当然对此也一无所知。
她的理智告诉她，如果自己再前进的话，两人的朋友关系可能会变成另一种奇怪的东西。
可禾音明明是她需要保护的对象，本应仅此而已才对。
“禾音......”
“怎，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靠近。
虽然伊米娅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但一米八的身高也足以让自己的阴影整个儿地罩住眼前无助的少年。
两个人都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而正当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浓厚，走向愈发奇怪之时——
“——嗯？你俩在干啥呢？”
一声稚嫩的呼唤，忽然将两个人的意识同时拉了回来。
二人一起回过头去，在自己的身后，牛头人小男孩贝利正一脸懵逼地盯着两个人看：
“族长已经喊了你俩三次了...伊米娅姐，禾音姐，你们...不会喝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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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目前为止的话，也只能认定人类暂时撤退的事实了。”
营帐内，大族长伊米尔听完伊米娅的汇报，沉思着点了点头。
因为是难得的假日，伊米尔给所有护卫都放了假，让他们好好玩玩。
因此整个营帐出了他就只剩前来汇报的伊米娅和禾音，偌大的帐篷比平日更加空旷，也更加冷清。
“辛苦你了，伊米娅，在这种时候还来向我汇报军情。”
伊米尔沉吟着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声音迟疑了一下：
“...你们两个这是，喝多了？”
“......篝火太热了而已。”
“......”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扭过绯红的面颊。
“......这样啊。”
望着两人奇怪的反应，伊米尔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犀利，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那好吧，今晚就到此为止，你也去抓紧时间享受宴会吧。”
这位身材魁梧的牛头人族长简单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将视线定格在禾音的身上：
“禾音，你留下来，我有话想问你。”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紧绷起来。
“......父亲大人。”
片刻犹豫之后，伊米娅上前一步，主动拦在了两人之间，仰视着自己的父亲：
“禾音已经做出了最大牺牲，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我想您没必要再为难他了。”
“我有说过，我要为难禾音吗？”
伊米尔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同样用意味深长的目光迎上女儿不卑不亢的眼神。
“可你也没说你不会为难禾音。”
“如果我说...这是族长的命令呢？”
“那，那个......没事的，伊米娅，我会和族长谈谈——”
眼看着这对父女即将爆发一场大战，禾音连忙扯了扯伊米娅的衣角。
“——哈哈哈，你的性子真是越来越烈了！”
然而，当紧张的气氛即将飙升至顶点之时，伊米尔却忽然毫无来由地大笑了两声。
“——真是的，父亲！！你怎么老是这样！”
伊米娅则是气急败坏地前踏一步，直接照着伊米尔的后脑来了一掌。
虽然明显能看出力道不大，但这痛殴亲爹的行为还是看得禾音目瞪口呆。
“哈哈...抱歉抱歉，看禾音小妹妹太可爱了忍不住开个玩笑...”
“禾音他都差点被你吓哭了！！”
“......”
禾音张了张嘴巴。
他想说自己不是小妹妹，也没有“差点被吓哭”。
但眼前父女其乐融融的温情一幕，却让他本能地有些畏缩。
就像是在自己还未成为牧师之时，在叔叔阿姨家度过新年时那样。
自己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自己，虽然禾音知道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但是.....
每当遇到这种亲情画面的时候，他总会有种感觉，仿佛自己是多余的。
然后，禾音便会想要逃跑。
不知为什么逃跑，也不知要逃到哪去，总之就是想要从眼前他永远也无法体会的画面中逃离。
“——禾音。”
但紧接着，伊米尔雄浑的声音又将禾音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我.....”
禾音犹豫了一下，目光对上伊米娅担心的视线。
他顿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伊米娅。我愿意和族长谈谈。”
“......那我在外面等你。”
伊米娅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扭头瞪了一眼自己的亲爹，像是对他做出警告那般，随后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孩子很怕你受伤。”
看着落下的帷幕，伊米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嗯...我，很感谢伊米娅...”
禾音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
见他那副模样，族长又大笑了两声，大方地挥了挥手：
“别那么拘谨，只是寻常聊天而已，你坐吧。”
“好，好的...谢谢...”
虽说不要拘谨，但禾音还是找了块垫子，以这辈子最局促的方式坐了下来。
毕竟对方是整个牛头人族的族长。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动动手指会有一大群膘肥体壮的牛头人从阴影中一拥而上，四面八方地把他禾音给围起来，然后......
...就算明白对方不会这么做，但考虑到接下来可能要谈的话题，禾音的心里还是提起了十足的警惕。
“那么——我听伊米娅说，你想要加入我们？”
伊米尔悠悠地盯住禾音干干净净的小脸，圆润的脸蛋还残留着一抹尚未褪去的红霞。
“......嗯。”
禾音心里一沉，但依旧点了点头。
他已经猜到族长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不，倒不如说，如果想在这里待下去的话，这个问题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
毕竟，之前自己的身份还勉强算得上【战俘】，是半强迫地被留在这里的。
而现在，在亲手攻击过自己的人类同胞之后，禾音已经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人类那边了。
“在上次见面的时候，您告诉我可以不忙着做决定，而是先用自己的眼睛看看何为真相。”
“现在，我已经认清了足够多的真相。”
禾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清楚，接下来的谈话不是发生在他和伊米尔之间，而是一名背叛者与一名阵营领袖之间的。
“并不是谁都有做出这一决定的魄力的，从个人的角度，我要赞扬你作为一名人类的勇气。”
伊米尔略一颔首，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由此洒下的阴影将禾音完全笼罩其中。
禾音同时抬头，由于背着光，他看不清族长的表情，但仍能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
在那片不言自喻的威压之中，伊米尔再度淡淡地开口：
“——但是，你也不要觉得，米诺陶斯会就这么顺水推舟地接纳你。”
“......”
禾音闻言心头一沉。
见对方沉默不语，族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的年龄比大部分人大一些，见过的人也多一些，其中也不乏有很多叛徒。”
“他们或是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或是背叛了自己的组织，也有一些出于利益的诱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与民族。”
“我曾认识一个精灵商人，靠向羊头人走私禁售的武器与盔甲大发横财。”
“当时的羊头人确实缺少精良的武器，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各部族酋长的座上宾。”
“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结果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我，自己已经和不止一支部族的首领约定，如果出事了便会就地加入羊头人的部族，以羊头人的身份避免精灵的处罚。”
“但在事情败露之后，却没有任何一支部族愿意接纳他加入自己的部族，最终那名商人以精灵的身份被处死了。”
“原因很简单——他既然能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国家，未来也同样会为了同一个目的出卖羊头人们。”
“没人知道背叛者什么时候会再度背叛，所以叛徒不管走到哪都是不受待见的。”
“而你，禾音，你面对的情况更加严峻。”
“你打算背叛的，是‘人类’这一种族。”
“我不清楚你能否认识到这一行径的巨大代价，也许你只是热血上头——”
“——不是的！”
禾音用力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伊米尔的话：“这是我想了很长时间才做出的决定，才不是什么一时冲动！”
“真的吗？”伊米尔眯起眼睛：“那如果我命令你去杀害自己的同胞，你又会怎么做？”
“我......”
禾音的声音忽然有些畏缩，但紧接着又变得坚强起来：
“这要看具体情况。如果对方是侵略贝格拉娜大陆的人类士兵，我会遵从您的吩咐。”
“但，如果对方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或是贝拉那样的小孩子，那我也只能拒绝您的命令。”
伊米尔的眼神闪过一丝欣慰，但声音又紧接着低沉下去：
“不服从族长命令的族人，是不会被信任，被接纳的。”
“那么，我宁可不要这份信任。”
禾音抬起头来，瞳孔中染上了些许恼怒的色彩。
两人的视线再度相撞，伊米尔的身躯强壮如同小山，衬托得禾音的身躯瘦弱如同幼兔。
二者的体型差距大到令人绝望，伊米尔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禾音，带来近乎窒息般的压迫感。
但面对着眼前隆起的肌肉与不善的面色，禾音第一次未退半步。
无辜之人，善良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到伤害。
在怀抱着希尔尸体的那个雨夜，禾音便在心中如此笃定。
他没有丝毫想要迎合眼前族长的意图，只是冒着触怒对方的风险，硬着头皮说道：
“我无法理解伤害无辜之人的行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行径。”
“我本以为牛头人们和人类有所不同，但倘若牛头人们的信任需要用无辜者的鲜血来换取的话——那还是请您趁早把我驱逐出去，不然我迟早还是会背叛您的。”
抛下这句话后，禾音一连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酋长。
他知道自己把话说的很绝，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是肯定会被触怒的。
在如此狭小的房间里，禾音肯定是逃不掉的，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
但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伊米尔只是沉默地与禾音互瞪了几秒，随后便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说的不错。”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连带着空气中凝重的氛围一并消失，让禾音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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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
“所以，连你也不知道你所信奉的神明在想些什么？”
“没错...我只知道，女神大人她同样无私地给予了我力量。”
大事谈完之后，伊米尔又紧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大部分都是跟禾音所信奉的归一女神有关。
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东西，伊米尔的态度显得慎重了些，但禾音的回答也很简单。
毕竟就连禾音自己现在也对教会和女神的关系感到迷茫，他不明白为什么女神一边命令教会侵略贝格拉娜大陆，一边还要给予对抗教会的自己以力量。
“我得向你道歉，禾音。之前的那番话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为了考验你的决心。”
见气氛放松了下来，伊米尔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王座上拄着胳膊，目光抛向身旁的禾音。
后者正侧着腿坐在王座旁的圆垫上，双腿乖巧地弯在一侧，小心翼翼地压住长袍的下摆。
一头干净乌黑的短发垂在肩头，也许是刚刚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眼角有些发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纤细的人类少女，从牛头人的标准来看，简直就是弱不禁风的豆芽菜。
但单纯的力量并非实力的全部，一个人的勇气，与认清现实之后的抉择，同样是构成其实力的一部分。
譬如刚刚伊米尔就没想到，在自己那样的施压之下，禾音居然还能将自己的想法冷静地表达出来。
这种勇气令伊米尔刮目相看，与此同时，禾音那发红的眼角也让伊米尔有种欺负小女孩的愧疚感。
“但我作为族长，必须对整个部落的人负责，也请你谅解一下。”
“您不必道歉，这不是您的错...”
禾音连忙摆了摆手。
刚刚族长的一番话差点让他怀疑起了牛头人们的真实面目。
还好只是族长在故意说反话，倘若牛头人们也和人类一样残忍贪婪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禾音都不知道自己改如何是好了。
“对我有不满不用憋着，直接说出来也可以，或者你可以打我几巴掌——”
“真，真的没有啦！您不用往心里去，真的！”
伊米尔的话把禾音吓了一跳，再怎么说扇一族之长的巴掌还是有点...
不过此话一出，禾音心里对眼前族长的成见还是小了不少。
两个人相处的机会不多，之前禾音一直以为伊米娅的父亲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大人物来着。
现在看来，在某些地方他就和伊米娅一样，既认真可靠，又十分率直，看上去有点憨憨的。
不知道这对父女在闹矛盾的时候会不会互殴...希望不会。
“...那好吧。”伊米尔依依不舍地放弃了这项提议，转头说道：
“但不管怎么说，你之前救了我和伊米娅一命，又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的话，记得随时和我说。”
“那...”禾音闻言立刻抬起头：“请问我可以加入部族了吗？”
“啊？”
禾音急切的态度让伊米尔一愣，进而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你不是已经加入我们了吗？”
“诶？”这回轮到禾音疑惑了：“什么时候？”
“从你为我们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开始。”
伊米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用饱含笑意的目光盯住禾音：
“这是大家共同商议的结果。”
“可...您刚刚还故意说反话来考验我...”
“那是我想要看清你这个人而已。”
伊米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没有拒绝你的权利，这是大家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我们不是被冰雪挡在北方的那群嗜血兽人，我们有着明辨是非善恶的能力，你早就得到米诺陶斯的承认了。”
就连伊米尔故意说的反话，也不是为了考研禾音有没有资格加入部落。
而是为了验证他有没有资格待在伊米娅的身边。
毕竟当父亲的，对自己女儿的性格多少有些把握。
伊米娅之前从未谈过恋爱，如果被一些违心之言给欺骗了的话......
“那，也就是说...”
“嗯，这里就是你的第二个家。”
伊米尔朝着禾音象征性地张开双臂：“欢迎回家，禾音小妹妹。”
“......”
听了伊米尔族长的话，禾音不由得低下头去。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木杖，精神有些恍惚。
自幼便与父母失联的他，已经很有没有听到类似的话了。
在那段艰难地自力更生的岁月里，禾音听到最多的话是“欢迎光临”和“慢走”。
像“欢迎回家”这种话，会让禾音产生本能的排斥——因为这句话一般都不是说给他听的。
能够迎接他的，只有山腰上那间木质的小教堂，以及那个冷冰冰的房间。
可现在，在距离故乡千里之遥的异国土地上，在一间甚至不属于人类的营帐中，禾音却听到了那句自己做梦都不敢奢求的话语。
“......”
禾音本能地张了张嘴，喉咙却不由得梗住。
听着营帐外嘈杂的声响，他的鼻头不由得一酸。
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园了...
“——咳，那个，禾音啊。”
但还未等情绪酝酿发酵，伊米尔的轻咳便打断了禾音的思绪。
于是禾音吸吸鼻子，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是，怎么了？”
“就是...有点问题想问你。”
伊米尔挠挠后脑，脸色突然有些局促。
“...是，组长大人。”
“啊，不用这么严肃，只是闲谈而已...”
“......您说？”
禾音疑惑地歪了歪头。
“咳，就是...你们人类那边的成亲...”
“成亲...？您是指婚姻吗？”
“...对，就是婚姻，你们那边的人一般是如何结婚的？”
“诶？”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禾音摸不到头脑，但他还是根据自己的见闻做出了回答。
在禾音的故乡，恋爱和婚姻是相对自由的，婚礼也相对简陋些，禾音甚至也主持过几场。
但到了那些大城市，人们便会分外看重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不同地方也有上门提亲的传统或是将儿女当做牺牲品的政治联姻。
更远的地方甚至还有些更奇怪的传闻，不过也只是传闻而已。
“但话虽如此，大家总体还是向往自由恋爱的。”
“互相倾慕的二人会成为恋人，之后便会成婚，大概就是这样。”
说到最后，禾音用恰如其分的话语对人类的婚恋习俗做出了概括性的结论。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底气不是很足，毕竟自己也没谈过恋爱，更多时候只是在听同龄人的八卦。
“这样啊......”
听了禾音的解释，伊米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抛出了第二个令禾音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那，你对我的女儿有什么看法？”
“诶？”
禾音又是一愣。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刚才还在聊婚姻，怎么现在扯到伊米娅身上了？
不过尽管心里犯着嘀咕，他还是认真地思索着做出了回复：
“伊米娅...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嗯，嗯...然后呢？”
“又坚强，又果断，又勇敢，还引导了迷途中的我，让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而且...”
“而且？”
“而且，也让我...”禾音不由得瞄着地板，脸颊略微泛红：“也让我...很向往，如果我也能成为她那么勇敢的人...就好了...”
“......”
禾音的话让伊米尔有点意外。
他原以为禾音会支支吾吾地啥都说不出来，但结果那孩子的回答这么大方。
看来火候差得还比较远。
族长在心里默默叹气，随即摆了摆手：
“好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那...我先走了，伊米尔大人？”
“嗯，走吧走吧，以后私下里不用叫我大人。”
“好，好的，伊米尔...叔叔...”
“好，去玩吧。”
一声带着羞涩的“叔叔”，叫的伊米尔心里有些瘙痒。
说起来，在伊米娅的这个年纪，伊米尔早已经成家了。
伊米尔还记得求婚时被岳父拉出去“切磋”了一番，结果被那老头揍得鼻青脸肿的。
当时他还暗自发誓，等自己女儿有了对象，自己一定要好好教训那混小子一顿来着。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也揍不成了。
“唉......”
伊米尔望着禾音离去的瘦小背影，内心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有些不知名的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