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彷佛永远都不会停,因为乌云不肯露出半点缝隙,将天空沁染的如同黑夜.
也使得本就跌跌撞撞的瘦弱身影更加趔趄了些.
他身后拖着一缕草席,在平坦的路边艰难跋涉,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将稍大的石块丢开,或挪走.
莫普兰德不想让草席被石子刮破,因为这是他用最后一点口粮为母亲换得的,仅存的体面.
他不敢走在路上,因为啊,别说贵族老爷们,就算是商人的马车也会毫不犹豫从他身上碾过.
人离乡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所以他只能继续在路旁的淤泥中走走,停停,如同丢了魂的木偶,他从来都不知道秋雨会如此冰冷,如同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的死会如此沉重.
直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将泥水甩了他一脸,莫普兰德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逐渐远离的马蹄声中混杂着讥笑,然而莫普兰德只是紧了紧肩上的麻绳,并未抬头.
他不敢,因为他不确定被车上暴躁的乘客殴打后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爬起来,所以他只能低着头,继续走走,停停.
-午夜将临-
执拗的黑云终于被月光拨开了一点缝隙,不小心弄丢一缕,恰好掉在少年的身上.
这是莫普兰德一整天里遇见过最好的事情了,因为在乱葬岗里无论枯枝败叶,犬吠鸦鸣都让人瘆得慌.
可即便有上天垂怜,他仍旧没能挖出一个像样的坑洞,精疲力尽的将母亲拖入其中后,才发现只能掩住半个席子.
莫普兰德有些丧气,他很饿,左臂也抬不起来了,自从四岁那年因为礼仪不好被母亲打脱臼,这条胳膊就总是在阴雨天折腾自己.
当时的他很气愤,他想咆哮,想告诉母亲他们已经不是王族了,而且也没有人希望他们仍旧是.
但他不敢,母亲眼中的执妄和癫狂,让他学会了沉默.
轻轻叹了口气,莫普兰德掏出怀中的小刀,割下一截枯枝.
他有些庆幸,纵然没有了宝石和秘银装饰,小刀依旧非常锋利,真庆幸平时有把它好好的包裹起来.
差点就忘记了......他看向光秃秃只剩下柄和刃的小刀,心想临走前总得去道一声谢谢,虽然人家未必稀罕,可教养就是教养.
悉悉索索的一直挖到了天亮,确定母亲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后,他才拖着一身疲惫缓步离去.
-毛斐镇-
正映了它的名字,毛都不是.
即便是那些世世代代都在此繁衍生息的家伙们也难说出它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嘛,也不尽然,至少郊外那座庄园还是可以令人津津乐道一番的.
乡巴佬们喜欢对外来者这样说:它门口有镇上最高,最大的白蜡木,一眼就能看到.
真是群死要面子的家伙,没有那棵白蜡木,难道它就不好找了?赤瓦白墙的四层公馆也好,五彩斑斓的庭院也罢,哪一样没有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何谓云泥之别?
莫普兰德穿着一身洗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布便衣,如字面所述'方便'到了相当程度的便衣.
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了,虽然觉得庄园中的奴仆也很难分辨出他仅有两套衣服的好与坏,但礼数就是礼数,哪怕只是自我满足.
巨大的白蜡木下,被树冠劈成一道道的阳光刚好有一道照在了他身上,令他有些昏昏欲睡.
就这样站一会儿吧,总得把心意尽到,至于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没那么容易.
他阖眼而立,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就看到了一对黄金色的眸子,离的很近.
比起惊讶,莫普兰德羞愧更甚,自己竟然站着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
不等少女身旁的侍女提醒,他就很识时务的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单手扣胸行了一礼.
他身子弯的很深,藏起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手也扣的很紧,压住了心口的钝痛.
"科内莉亚大小姐,午安."
少女精致的就像人间仙灵,身量比莫普兰德还要高上一点,猩红的长发梳成了纵旋的样式,看起来矜贵又强势.
她叉起腰来,有点生气的撇了撇嘴.
"真是个一本正经的家伙呐."
翻译过来就是无聊的家伙,莫普兰德心领神会却不搭腔,只是又把身子偏了偏,对大小姐侍女也行了一礼.
"莫妮卡小姐午安."
侍女轻轻点头并未回话,她隐约知道这个贱籍男孩出身不一般,但那又怎样?与大小姐套近乎,连她这个伯爵家出身的侍女也够不上份儿.
若非大小姐莫名其妙吩咐关照,少年早就被打发掉了,甚至不需要侍卫,两条野狗就能办的妥妥的.
"无论你有什么话要说,首先给我抬起头来!"
以前也经常被她这样训斥呢,莫普兰德无奈,抬起头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和他第一次告白被拒绝时一摸一样的微笑.
科内莉亚大小姐愣住了,许是被这一笑勾起些许回忆,但很快又被男孩通红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力,一股无名之火冲上胸口.
"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莫普兰德被科内莉亚吼的七晕八素,却笑得又多了一份灿烂.
"非也,鄙人只是来感谢两位的."
他正了正寒酸却扎的一丝不苟的领口,再次躬身道.
"若非有两位相助,家母断不可能坚持到如今."
这下连莫妮卡都有些不自在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妇人她有印象,好好容养一番绝对是个倾国美人,甚至于眼前骨瘦嶙峋的少年其实也有着不俗的本钱.
她看向少年的腰间,她知道那条洗的发白的腰带下总是藏着一把小刀,这些年里少年断断续续的从上边抠下一颗颗宝石和秘银来请求她们帮忙兑换成药物救治自己的母亲.
他不敢要现钱也从不讨价还价,因此自己还得了不少好处,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莫妮卡张了张嘴,一声'不必客气'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科内莉亚大小姐显然也不大擅长应付这种事情,紧抿着嘴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莫普兰德并未打算卖惨.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
"只是鄙人身无长物,两位的恩情恐怕是难以偿还了."
"你要走!?"
科内莉亚登时炸毛,她想说她不许,但莫普兰德坚定从容的眼神点醒了她,自己没有立场去帮助一个贱籍的少年,除非将他当成奴隶买下,而奴隶,是没有未来的.
气氛僵持住了,少年保持着似乎永远也不会退让的微笑和谦恭,直到科内莉亚带着侍女三步一回头的消失在视野中,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愿你一生安泰,幸福如故......白鹭."
终于转身离去.
那一天,少年将将满七岁,也是他转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七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