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普兰德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同时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只有正常的人才可以变得疯狂,不是吗?
他挖开地板,剥去泥土,小心翼翼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见到了他曾经唯一的玩伴.
它丑的要命,它以前很漂亮,还有着美丽的刀鞘,只是被四散的仆人夺走了,现在想想,老天爷还真是待自己不薄,那个仆人意外的机警,在被同伴偷袭时狠狠的还了对方一刀.
仆人死了,偷袭他的人也动弹不得,所以当时年仅三岁的莫普兰德也可以要了那个人的命,唯独遗憾的是他没有力气把刀鞘从死尸的手中抠出来.
它其实一点也不趁手,它不是一直这么糟糕,事实上这把可以象征尤多娜王室身份的小刀即便在整个大陆都是最棒的那一撮,只是被陆续挖掉宝石和神银使得刀柄坑坑洼洼,硌的慌.
它还是个倔强的家伙,只有在自己手里才会变得锋利,削铁如泥不至于,但切割皮甲就像热刀刮油,到了其它人手中就毫无用处.
它似乎永远不会变钝,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它打磨得更加锋利,对莫普兰德来说,这是依靠上辈子的知识理解不了的金属特性,是和道听途说来的魔法,职业还有加护类似的东西.
幸好混迹于贫民窟里的家伙们,多数比他还要无知,所以小刀还在自己手里,也从没有人为了得到它而尝试干掉自己.
但他依旧选择将它埋得深深的,因为他懂得怕,他很理智,很......正常.
揣起玩伴和所有积蓄,莫普兰德看了看天色,能赶得上门禁,他走出窝棚,径直向城门而去,听说马队还要在此停留一周,他不急,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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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夕阳西下而逐渐变得冷清的街道上,莫普兰德加快了脚步,他怀中有一件麻布长裙,大概不是艾娜会喜欢的款式,好吧,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任何女孩恐怕都不会因为'喜欢'而买下它.
但这已经是莫普兰德能负担的最贵重的女装了,因为他还得留着钱去赎回艾娜的身子,走着走着他忽地有些呆然,自己对尸体的价钱竟然比女装还要熟悉.
放在上辈子妥妥是个变态,这辈子嘛......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在屯驻所的停尸房里被从头到脚鄙视了一番,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鄙视盗贼工会的混混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背着草席走出屯驻所,莫普兰德一边惊讶于艾娜的轻巧,一边盘算着口袋里的硬币,还好,只要不是太刻薄的家伙当值,应该足够敲开门禁.
事实上今天当值的家伙相当刻薄,但是他急着用钱也觉得晦气,所以莫普兰德在被掏空了钱袋后如愿放行,也不知算不算幸运.
继续向南走穿过棚户区,不远处就是乱葬岗,那边夜里野狗很多,莫普兰德觉得野狗不会喜欢他,艾娜也不会喜欢野狗,所以他选择绕着护城河向西边去,那里有一片风景不错的野地.
他没本事为艾娜置办一身像样的裙子,但至少想要将她安葬在在可以好好入眠的地方.
莫普兰德一路上走的很慢,他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听说送葬时磕磕绊绊,那么被送走的人在另一边也不会过的舒服,他希望那不是真的,因为送走母亲时的他还不懂这些.
地点最终选在一棵小树旁,黑夜已经过去小半,莫普兰德轻轻打开草席,少女惨败的身子被月光印染,折射出一抹莹白,反倒有种别样的干净,比在排水渠里好得多了.
非礼勿视,莫普兰德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取出麻布长裙想要给艾娜穿上,却随着闷响忽然脑后一疼两眼发黑,他被人偷袭了.
大意了啊,他跌倒在地昏昏沉沉的想着,明明是这么宽阔的地界,自己怎么会没发现有人尾随呢?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就是这么蠢?是了,他一直都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来着,白鹭说的.
他艰难的扭头,还没看见施暴者,就发现自己为艾娜准备的麻裙被捡了起来.
"你是工会派来的?"
年轻女孩的声音,没在工会前边加上盗贼二字,大概是同事,莫普兰德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们能做的?这就你们眼中是她应得的?"
她带着哭腔,有点歇斯底里,莫普兰德头晕目眩无法张口,只能又点了点头,并希望女孩不要打烂他的脑袋.
他的脑袋保住了,女孩崩溃的跌坐在地嚎啕大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莫普兰德晕了过去.
还好不是很久,因为当他再次睁眼时,依旧明月高悬,莫普兰德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一个比自己年纪略长的女孩子扑倒在艾娜身上,竟是哭的睡着了,棍子也丢在一旁.
他感觉相当无语,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女孩不算多漂亮,却有着温柔的眼角和轮廓,再瞧瞧这没心没肺的作风,应该是个新来的傻丫头,然而就是这样的家伙,差点不由分说要了自己的狗命.
莫普兰德不想打扰女孩睡觉,但是不行,因为艾娜的裙子被她紧紧抱着,他先捡起木棍然后盘腿将它坐在身下,这样无害的姿态有助让于对方保持冷静.
然后戳了戳女孩,她悠悠转醒,随后就尖叫起来,莫普兰德觉得后脑的伤口可能又崩裂开了,一片湿漉.
他不想说话,因为真的很疼,只能由着女孩叫嚷了一阵,自己停下来,然后顶着她戒备的目光看了看麻裙,又用下巴点了点艾娜.
还好女孩并不蠢,擦干眼泪后开始为艾娜穿衣服,莫普兰德则转过身去,既不言语,也不打算起身.
"好,好了......"
莫普兰德起身捡起木棍,他看到女孩明显抖了一下,只好把木棍扔的远远的,然后慢慢走到艾娜身边再次坐下,女孩并没抗拒.
他捉起艾娜的一只手,顶着女孩三分惊愕三分控诉还有四分不解的眼神轻轻揉/搓起来,然后将艾娜本来柔软细腻的手指一节节的矫正,他希望艾娜在另一边也能有一双漂亮的小手.
女孩不再大惊小怪,她安静的看着少年为艾娜整理仪容,从手指脚趾,到四肢,然后轻轻的刮擦着艾娜的眉间和眼眶,过了好久才将她原本美丽到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合起.
少年动作温吞却利落,漆黑的眸子沉静中藏着一丝悲悯,每当要给艾娜翻身时都克制守礼,这是一个教养极好的人,她想.
一直到了朝阳初升,收拾妥当的艾娜虽然远不能与生前相提并论,比起之前却也好了太多,她被两人合力轻轻的安放,莫普兰德又拿出两枚事先藏好的铜币,分别放在她的眼睛上.
"不是水葬也要给摆渡钱吗?"
女孩的问题让莫普兰德尴尬极了,他其实什么也不懂,他只是想让艾娜在彼岸过的尽量好一点,所以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可以负担的一切都做了一遍.
看着少年为了掩饰尴尬不由分说地开始填土,女孩甚至有点想笑,如果不是艾娜还没入土为安,她会笑出来的,真是个笨拙的家伙.
直到莫普兰德拿出一束黄色的簪花放在坟头,女孩眼底的笑意骤然消泯.
"你不是工会派来的......"
她的声音变的颤抖,带着兔死狐悲的恐惧.
莫普兰德想要骗骗她或者安慰她,但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太笨了,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你爱她?"
身后传来的声音近乎悲鸣,她在乞讨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在乞讨一个飘渺的希望.
爱......吗?也许昨天的他会纠结,会迷茫,但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不爱艾娜,那不是爱,只是渴望幸福的癔症,是祈求堕落的献祭,而名为'现实'的神灵已经给了他再明确不过的回应.
他,不配.
唯独这点,莫普兰德没法欺骗女孩.
他摇了摇头,不再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