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好吧，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不论是何种生物，当智慧高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不论是追自己尾巴的猫咪还是薅人头发的喜鹊，用科学的方法解释，它们这么做也仅仅是因为闲得无聊。或许这群智力超凡神仙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奈歌并没有否认。“你可以说，我找上你是出于无聊，但更多是根据命运的指引。”
话语间，她的眼睛跟丢帧似的，卡顿个不停。
“一个高阶未知因素，还是我很久以前布置的特异点？是不是该回收伏笔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奈歌的眼睛绽放着一种吞噬人目光的深紫色炫光。这光并非什么真实的电磁波。它有六瓣极其规整的花瓣形状，且照在人脸上，并没有反射出任何光线。让人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仅仅是一瞬，奈歌便恢复了精致而又清晰的眼睛，“她的原话是这样的。”
奈歌这中了邪的模样则让罗光心里微微惊动了一下，他猜她大概是被命运附身了。这群神仙咋看着都有些神经不正常呢？话说回来，奈歌找上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问题，”她微微浮上了半空，裙摆在重生之泉的光芒下散发着摇曳的荧光，“为了指引你毁掉四神封印。”
“四神封印？”自己是不是扯上什么星域大事件了？
“凡人罗光，不用这么着急，”她将双手缓缓没入虚无中，随后掏出了一本不具备任何厚度的，但正面为黑，反面为白的笔记本，像是双手轻点着水面，书页便自动翻到了某一页，“在正式开始你的任务前，让我们从星域转生的基础规则开始——走马灯式地了解你已逝的一生，判断你是否认清自我，以及是否具有转生的资格。不过鉴于你是命运选择的特异点，我猜后面一条应该已经合格了。”
罗光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奈歌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他想象中，那位住在冥界，负责审判死者一生的判官大爷。
而罗光是最怕心底的秘密与主动消除的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的一类人，因为过去的他，双手沾满了肮脏的血液。
“凡人罗光，在审判开始以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能对我的过去松点审判吗？”罗光的眉毛开始抽搐。
“那得看你具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奈歌一板一眼地说着，身体的轮廓也隐隐膨胀了一圈，“别忘了，星域的历史是物质的历史，它是绝对客观公正真实的，也不是我可以随意改写的。”
“那可以让我稍微感到轻松点吗？”他面色苍白，呼吸停滞，像个将死之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合理的要求，”奈歌点点头，“来，让我们细数你的罪恶吧。”
接着，奈歌便像是核对流放犯人名单的边境审查官那样无语调地诵读了起来，而罗光的灵魂也再度被带入到了一幅幅身临其境的历史重映之中。
21世纪初，作为人类基因重组工程的首批实验成果诞生。然而在他诞生前，有无数胚胎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基因改造，成为了他的垫脚石。他的视线中便充斥着血肉与培育液磨成的浆糊。
之后，在融入人类社会的过程中，罗光攻读了物理数学博士双学位，并加入了国际量子力学研究中心，发表了一篇名为“宇宙可能性”的文章，初步提出了宇宙是上帝打水漂产生的波纹的观点。它是“域理论”的前身。在此，凡人罗光对于宇宙真谛的理解已经超越了星域中绝大多数凡人，并有可能带领地球文明脱离一阶文明体系。
21世纪中叶，凡人罗光加入人类共进会，成为第一批接受大脑量子神经网络化改造的人类。此后，以代号X004作为地球神经网络的移动节点在各地组织地下公社，并积极参与对抗人工智能戴斯与战争挑动者的活动。
这也是罗光最见不得光的一段历史。为了对抗无孔不入的敌人，他甚至干出过杀死同类的举动，也有过欺骗普通人，让他们引出幕后真凶的行为。
而他消除的那段记忆也被毫无保留地重新上映——连带着部分来不及撤离的幸存者，罗光核爆了一座藏有戴斯数据转换中心的城市。因为当时，那群普通人若是不撤离，也会被戴斯控制的机械人当做人质，阻碍共进会摧毁戴斯系统的脚步。为了人类共进会绝对的胜利，这小部分人就被牺牲了。
这是被逼的！
在21世纪中后期的大混战年代，任何迟疑都会招致行动的失败。他们当时的对手毕竟可是集合着全地球资源建造的，反应最快，效率最高的人工智能啊。它手里可是握着当时地球上95%的核武器的。
对于那群无辜的死者，罗光会说对不起。但是如果历史让他重新选择，他依然会选择牺牲那少部分人，不论他们愿不愿意。
但是，历史重映的过程中，罗光渐渐发现了一些问题，但他也说不清问题在哪。这就好像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画面无法重合在一起。
历史继续放映下去。
在世纪交替之际，罗光成功夺回了星海舰队的控制权，并成为了星海第二舰队的司令员。在最终的木卫之战中，指挥并操控机遇号，亲自消灭了“戴斯”系统。
新世纪迎来了曙光，罗光加入了人类联盟领导下的‘星球之脑’项目，为第一位与伊斯建立神经直连的人类，这次行为大大加快了主脑伊斯的集群意识与人类的集群意识的同步，也强化了两者的关系。
罗光的后半生便渐渐无聊了起来，脱离了战争，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域理论”展开的，而且在也没有出现过历史重映与记忆不吻合的情况。
直到22世纪初期，罗光亲自参与“投石问路”实验。
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试图通过死亡来沟通时空裂隙背后高维存在。最终结果，实验并未按照星球之脑的预测进行，意外发生。机遇号申请调查意外的起因，坠入黑洞视界，第一观测者罗光牺牲。
故事到了这里，罗光的视线便黑了下去，一个缥缈的灰蓝色身影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精彩的故事，”奈歌鼓了鼓掌，“就算是看遍星域之歌，你的过去也是屈指可数的。作为当事人，有什么感想吗？”
“不对，都不对！”他双手挠着头发，怒吼道，“我明明记得，我是在38岁发表的域理论，18岁就加入人类共进会了！”
因为记忆跟现实有冲突，罗光的思绪很混乱，“不该是这样！有段历史缺失了！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你的记忆不仅是被删除过，它也被修改过。”她缓缓降落在隐形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扫视着罗光，“你最初是另一个名为‘地联’的组织的基因改造人，‘戴斯’系统也是他们开发的。简单来说，你背叛了‘地联’，加入了‘人联’，这期间的事情因为过于黑暗，甚至会严重到损害到你的精神，所以你的人联同志很好心的帮你改掉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戴斯系统的弱点吗？因为你就是在它的安排下，制造出来的超级人类啊。”
这是什么逆天反转？我的头号敌人竟然是我的养父？
“糟糕的想法，”她耸耸肩，“这不过是一起很正常的偷梁换柱操作，在我们那很常见。你应该庆幸，是人联窃取了地联的最大实验成果，并销毁地联存在过的证据。因为前者更利于整体文明的延续与进步，而后者只会把人类带往僵死的未来。不过人联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
不光彩？再不光彩能有他不光彩？
“还记得其他的初始型号吗？”奈歌没有卖关子，“除了001盖勒，002与003，还有很多与你一样的成功样本，都被人联销毁了。因为他们都是戴斯创造的半械人，被植入了戴斯系统的机械思维，拥有极大的可能，在成长后，自动加入戴斯的人工智能阵营，加入清缴人类的队列……”
在奈歌的描述中，这段被修改的记忆开始变得活灵活现。他看见他们被挤压成块，抛入高温金属液中熔化。原来他们曾经存活过吗？
“你其实也是其中之一。人联计划着在使用完毕后，偷偷销毁。但是鉴于你强大的脑功能，和立下的功劳，以及观察中的良好表现，他们没有那么做。但你主要得感谢我，让你免于被戴斯控制精神的可能。”
合着若非奈歌的改参数能力，自己在其他世界线中，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吗？不仅是敌人想要自己的命，队友也老早就想要自己的命了？
罗光沉重且充满罪孽的一生便在荒诞与谎言中结束了。他摇了摇脑袋，姑且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结局。
“合格了！”奈歌收起了本子，“无论真实的历史多荒谬，你都能接受，那就代表你初步具备了应对星域复杂环境的能力。”
合格了，是啊，罗光高兴不起来。
“在正式开始你的任务前，为了彻底摆脱你在人联过去，来欣赏一段有趣的影像吧。”奈歌轻轻笑了一声，“这段影像的名字就叫做，《罗光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