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天空披着蓝衣，如海浪翻卷的白云茫茫着伴随，层缝中隐约散透出几道淡淡的金光。
目光下去，是车水马龙的道路，街摊店铺，散布着人间烟火。
都说碧空如洗，可这一幕看来，朗朗云天也淡泊清明，不可谓不干净。
当然，若是此刻盯着窗外的我内心里也能干净些就好了。
毕竟……我正压力山大。
用如临大敌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好啦好啦，我不看你的脸，你转过来吧。”
溪笑着压了压手，随即转身背对我，面朝墙壁。
我的右手仍然紧贴着半边脸，即使对方的目光已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你原来这么容易害羞啊，嚯嚯~”
哪怕背对着也能想象到对方此刻脸上的欢愉。
“没有，这只是我的习惯。”
稍微嘴硬一句，但事实没错，我的确是一个非常容易害羞的人。
与溪对视时，那直勾勾的目光仿佛扒皮吃肉的“恶魔”，让我怀揣着微妙难言的情绪。
这些天来，我俩的话题交流多是由溪主动——合作、学习、零食乃至八卦，她都是领头的羊，我则是跟屁的虫。
一定程度上，只负责跟随与附和的我，竟然在这样稍显亲密的交流关系中找到了些许舒适。
有种社恐被社交牛臂症发现并捡起来保护的感觉……
不用自己特地去做些什么也能受到关注，这样的感觉没有人会排斥吧？
被给予正向的情绪，仿佛自己就是那千人围绕、万人垂睐的王子公主，多么光彩夺目。
但相应的……当我主动去找溪聊天时，就如同遇水的火焰瞬间停曳，褪去披身华丽，显现出社恐的原型。
她只需“哦～”“嗷？”，这样简简单单的语气词就能摆布我的方向，让人偃旗息鼓。
别说整备士气东山再起了，我怕是连指挥权都已经全盘上交对方了。
回到现在，我正努力克服着羞耻，将脸朝溪的方向慢慢挪过去。
你这个随意出口调戏纯情男高的女人……
【我才不会害羞，你就给我看好了！】
内心的呐喊让我卯足了一口气。
突然，她却转过头来，挺着清爽白净的额面，眉眼弯弯。
此时，溪正俯着腰背，底着脖颈。
在这样的姿势下，她俏皮着抬头，我则微微低头，目光碰触——
就像精心雕琢的玉石，柔美无暇。
真想就这样多看几眼 。
可一股莫名的背德之意从心底升起。
“哇，你这习惯可真是的……”
“……”
我偏过头，并不打算回话。
无法直视溪的眼睛，当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脸时，我情难自理。
是不安，害怕？还是其他？
拿不定这样的情感，我实在不知该拿出何种态度。
“我……”
话音未落，叮铃铃的上课铃打响。
我宛如找到了地洞的鼹鼠，顺势把话一收，不给对方乘胜的机会。
“荆祥？”
我一个激灵，正在准备课本的手也微微颤抖。
“你喜欢吃苹果吗？”
溪一指画圈，右手掏出把水果刀。
什么鬼，这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
“我会削苹果哦～”
溪眨着眼，随机转过头去。
但转头之前，最后眼睛的画面里，溪露出的俏皮笑容——
那时我不知道，笑容下，是被掩盖的真实。
————————————————
额……
溪正拿着我的笔记本，嘴里一顿夸耀。
什么你的字好看啦，好认真啦之类的话。
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到大，凡是被别人夸赞的时候，不说害躁羞耻，内心肯定算不上平静。
可只有溪，听着她嘴里的赞赏，仿佛我本就是如此，真如她说的那番，心安理得面不改色地享受美誉。
偶尔看着她神色激动，我甚至会想着是否该附和她一下。
“我真的好喜欢你写的这些字，好好看啊！”
说不定，平日无论大小事，被溪夸得多了，免疫了也不准。
“哦哦对了，正好我借你的笔记抄一下，你的字比别人的清晰点，我好分辨。”
“课堂上你不做笔记吗？”
“那会儿忘记啦，而且就你语文课也记老师讲的那些边边角角。”
还被对方“数落”了，早知道我就该拒绝的，让溪清楚清楚什么叫同桌的雄风。
溪摊开纸笔，一边摘写，一边与我聊着。
“你的字是怎么练的呀？”
“无聊时我会把脑海里的词句写下来，就这样子。”
我如实回答。
“真的吗？”
“真的，就这样自习课时无聊我就写，写着写着就这样了。”
“唔……我看你的笔迹还有峰诶，像特地练过一样。”
我想起以前，堂姐兴致勃勃在家写毛笔字，顺带逼着我练“一”字的情景……
“以前我姐教我写过一，当然我也只练过一怎么写，所以这横我会留点，嗯……你说的峰。”
“亲姐？”
“堂姐。”
“荆祥，你是独生子女吗？”
我轻声应答。
“你平常家里几个人呀？”
怎么问到这个了？
不过既然说到了，就顺便说点吧。
“其实，还要分以前和现在……”
【我从小就不喜欢我爸妈】
【因为他们把我丢到爷爷奶奶家里】
【爸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有一天他们把我从爷爷奶奶那里又接了回来】
【每天很晚他们才回家】
【我已经习惯没有他们的日子了】
【即便平常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很开心】
【后来爸妈开始接近我，关心我】
【我却只觉得烦闷】
【我们吵了许久，却也逐渐彼此理解】
【我发现爸妈其实很爱我】
【虽然有点别扭了，但我也爱他们】
我把我的父母说给溪听，家里的快乐、伤心、孤独与温暖，凡是我感受到的，都向她分享着。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说了许多，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回过神来，才发现聊天已经被我变成了单方面的讲述。
遭了遭了，忘了照顾溪的体验了！一股脑就上头了！
我连忙看向溪。
对方已不知道把笔丢哪去了，双手抱胸，一副倾听模样。
“怎么了？”
溪开口轻问。
“不不不，没事。只是在想是不是多嘴了……”
“哈哈哈，你不开心吗，可你后面都在笑呢。”
“啊？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笑没笑。”
总感觉，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后，我的脸皮似乎变厚了许多，和溪交谈时那若隐若现的悸动感似乎变淡了，不再如往常那般跳动猛烈。
“你呀你，你说你平常也多笑笑嘛。”
溪啪啪拍手，一脸恨铁不成钢。
“有点难。”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我刚才说的忘了吧。”
溪突然出声嬉笑，又马上停顿下来。
“我有两个个哥哥。”
她哼哼两下，继续说着。
“我平常就把我自己锁在房间里，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妈过来敲门我也不开门。”
“不过我睡得挺早，10点半左右我就不看手机了。”
“我爸爸和我哥哥很喜欢我，像我买的这些零食，全是用我爸他们给我的零花钱买的。”
我默默听着，想要感受对方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一丝一毫。
也许我并不适合倾听吧。
我想要了解更多，却不明白怎样抚慰他人心灵。
“你和你哥哥还有妈妈聊天吗？”
不知怎么，我打断溪的故事，询问这么一句。
“平常……也不怎么说话，都不说话的。”
往日的神采不见，溪此刻说话没有当初那番落落大方，反而处处带着犹豫的味道。
“这样吗……要不试一下开口？你看我，虽然吵起来了，但结果发现我爸妈很爱我，只是他们闭着嘴不说而已。”
“嗯……”
溪不再言语，只是点头，眼睛瞄着不知道哪里，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看着溪，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我不想擅自揣摩对方的心思，但也不可能不关心她的情绪。
【别不开心了，我们玩点别的 】
始终说不出口呢。
平常都是她主动找我聊天，当下的情况我只觉得要做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始。
犹豫……
为什么我会犹豫？
说到底，我和溪只是开始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今天的交流谈心已经算是极限，再进一步肯定不妥了……
我试图说服自己，可溪那些微呆滞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担心。
……
人声晃晃，形影交错，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溪调整好位置，我也不再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