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
天亮，白束从淡蓝色的窗帘缝隙中刺在眼睛上，抬起眼皮后发现室内飘散着的颗粒，有种莫名的忧闷感。以前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会从床上爬起来，边看表上疾走的秒针，边把领带系在脖子上，再三确认自己戴好眼镜，然后随便地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就用保鲜膜包好的食物就走出门。上班时间是八点整，他的工作是编辑。
现在。
同样是早上？不过天还没亮。他可以无视鸟的叫声，但不能无视手机的铃声一一
（震动）一一上班，上班，上班⋯⋯
铃声是这个二手手机原本就有的，所以这并不是提醒「要上班了」，但他还是翻过身，不情愿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拽到眼前想关掉闹钟。
（好模糊⋯⋯）
眼镜⋯⋯找到了一一
“⋯⋯”
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看到关闭闹钟的按键，而是屏幕中间有一个黄色的小方块。
信吗？他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七分。
谁会这么早发短信给我啊⋯⋯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人记得吗？）
于是他伸出右手食指打算点开信件一一
“啊⋯⋯”
现在才发现，手指上穿着个易拉罐的拉环。
（什么时候戴上去的？什么时候呢⋯⋯算了⋯⋯）
还是用那根手指点了下去，画面跳转，是一行行的小字，他迷上眼睛拉近手机，快速来回滑动屏幕。
“啊⋯嗯？”这封信上的背景一一白色和黑色来回穿梭的荆棘藤蔓作为边框，暗金色的中间锁型徽章。
好像在哪见过，而且就在最近⋯⋯
翻身，从躺变成坐，太阳穴很涨，昏昏沉沉，血液一下子冲上大脑让他有些吃不消。昨天果然是喝酒了，还喝的不少，酒气从身上猛的散发出来，他想先去漱口。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坐在床上，他再一次打开手机，己经是五点多一点了。又再一次点开黄色方快，快速往最下面滑去一一
上面是这么写的：
⋯⋯所以经过我方再三斟酌，同意入取。请你在下周一到我校报道，感谢你的配合，谢谢了！
一一围栏学院校方
“⋯⋯”
他赶紧把这封信向上滑，看到开头一一
利·阿诺德先生⋯⋯
利·阿诺德，是他的名字。
在被辞退后的第一个月，利·阿诺德的手机里就传来了入职通知。虽然很在意写这封又长又啰嗦信的人到底是用什语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条入取通知书应该不是假的⋯⋯大概是吧。
因为房东紧随物价上涨的潮流，同样也上涨了公寓的租金，赶上这节班车的阿诺德己经不能下车了，只好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了。钱包见底是在一个星期前，而家里存粮仅剩够吃上三天左右，所以这几天他还想着到附近打点零工，或者戴上口罩沿着路边像老人一样捡点破烂，想着直到重新找到新工作为止。
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把简历投到人才招聘网上，其中好像就有这所在八月份由政府开设的学校所发出的招聘信息，结果没想到就被入取了。
老师吗？阿诺德关掉手机，随后摘下眼镜，视野变得模糊。
应该会比以前的工作更辛苦吧，必竟还要管理学生。对正常的靠工资吃饭的人来说，能在被辞退后马上找到工作，实在是太好了，应该连夜庆祝才对，不过相较于阿诺德而言，这应该是灾难性的打击一一
经过一次工作经历让他深有体会。
从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图文工作室工作，按一个月前离开的那一刻算，有一年零八个月了。boss表现出要辞退他的举动实际半年前就有预兆。阿诺德被辞退的原因是体检报告，因为上面很清楚的写着他的视力又下降了，“如果平时不戴眼镜，可能连路都看不清，所以撞上电线杆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是boss对自己员工的看法，作为一个每天都要盯着电脑屏幕的人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话却如此，阿诺德的业绩是不容置疑的。即使是因为眼睛的原因工作起来有些吃力，不过大家在了解这个人后就都清楚了一一这个人简直是个工作机器。总能按时的完成任务，有时还能超额完成的超级工作狂，与他身处同一个环境下，都不敢随随便便就放松下来。
当然，员工们对待阿诺德的态度是「友好」的，除了老板头顶上是闪红光的，其他人都是是绿色的友方单位。阿诺德经常⋯不，是总是，他总会帮助他人，只要一有事需要帮忙，那一定会找上他，因为他从不会拒绝请求。老员工是对新人这么说的，‘嗯，没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话就去找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吧，大胆的去问，他可不会拒绝，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新人’。
综上所述，阿诺德在人际关系上没得说，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所以，当他的同事们得知他要收拾东西走人后，都聚在一起讨论，一致认为这位勤勤恳恳的优秀员工被炒鱿鱼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谓的「视力问题」。
大概是那次吧⋯⋯
员工们回忆道去年的二月十五号，也就是情人节后一天，时间是早上八点左右。在凌晨四点下了一场雨，所以道路上都是湿漉漉，积了很多水洼，几乎每个人都带上了雨具，毕竟没人知道下一场雨会什么时候来将没有带伞的倒霉蛋淋成倒霉落汤鸡。
除了⋯⋯
吧嗒，吧嗒，吧唧吧唧⋯呜呜呃呜⋯⋯咔擦⋯咔
光线本就昏暗的写字楼二楼空旷的走廊传来了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声音，因为这栋大楼房间的门都年久失修，所以一有风就会咔咔乱响，不过这次似乎有所不同。声音回响着，靠近，靠近工作室的门。坐在皮质椅子上打字的人们敲去键盘的声音逐渐卡顿，心不在焉，神情不由地紧张。他们听见了，「那个的」声音。
上下两排的牙齿相互磨着，来回在门与电脑间徘徊的员工们坐不住了，于是小声讨论起来一一
“喂喂⋯⋯不会是「那个」吧？”
“⋯咦！应该⋯应该不会是吧⋯那种东西只是饭后谈资而已，哈哈⋯⋯嗯⋯我想那应该是被风吹着跑的塑料袋吧⋯今天的风挺大的啊”
“我说，袋子会发出那样子的声音吗？要我说一定是「那个」！⋯⋯我要把她拍下来发到网上，这样我的粉丝又会往上涨了，说不定还会突破两百大关呢！”
“嘘⋯⋯小点声，不要被听见了”
⋯⋯
小声也许是在说那声音的来源，又或许是在说在单独办公室里的老板，但压抑的心燥动不安，纷纷打破上班时间不能交头接耳的禁令也要说出自己的看法。走廊上的怪声时近时远，大家的心也一上一下，静不下来。
其中一名不太注重自身形象的男员工用手抓挠着上衣领子的扭扣，试图把敞开的衣领扣好，但很不走运，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那声音上，根本做不到这点，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滑落，滚落到脖子上，滴落在了手背上。比起挽回形象和门外的怪声，他现在更在意一点一一
咔咔咔嗒嗒一一啪⋯⋯
键盘敲击的声音，刚才那下应该是完成了一页了吧。只有一处传来了工作的声音，在角落，那块白灰色略透明的磨砂塑料隔层后面，有人还在工作着。但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
（难道他没听见吗？）
双腿上的小腿肌肉发力向前一蹬，再用手稳住坐椅，身为老鸟的他为了避免发出大响声而想出的决招。椅子缓慢的移动到后面，男员工把头伸到另一边，又一次感叹了那张舒适整洁的桌子后小声对那个人说一一
“嘿一一老兄，利，小利啊⋯我说，你怎么心这么大⋯不是，你听见了吧？声音，很像吧，呜⋯⋯就是昨天，晚上”
他又靠近了一点，并再一次压低嗓子，阿诺德依然打着字“就是我们昨天的「单身人士」俱会上说的”他又左右看了看，发现老板没暗中观察后，接着说“就是⋯幽灵啊！情人节怨灵⋯⋯她一定是⋯我只对你说，可不要告诉别人呀，我跟你说，那个怨灵很可能是来找我的⋯利，不，利哥，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阿诺德打完最后一个字停了下来，是听到请求后作出的回应，不过他有点不太情愿。那种传说中的东西他不感兴趣，昨天也是被强硬的手段给拉去凑人数的。
“唉一一”
他摘下眼镜往门看去，片刻后又重新戴回眼睛，接着平静的对男员工说：“没有幽灵，不用乱想，好好工作……”
“嗯？什么⋯什么意思，喂⋯”男员工抓住阿诺德的肩膀，刚想理论却因为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而作罢“不是，阿诺德，你怎么知道没有⋯⋯”
“因为没有，所以没有一一”
“什⋯！”
哑口无言。身为男人却相信都市传说，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情人节怨灵，是因为负心汉在情人节当天没有和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所产生的怨灵，他在看到便利店里的杂志上刊登出这一话题时还觉得可笑，不过直到昨天晚上，也就是情人节当天，他没有和现任女友一起，而是和同事一起过所谓的单身派对，结束后还和另一个女人度过了一个人夜晚⋯⋯不对，他一整晚都没睡着，并不是忙着干正事，而是他听到自己的单间外有动静！敲打着门的声音，呜呜的抽噎声⋯⋯
这就是怨灵吧！和灵异杂志里说的一模一样！
于是一早他就从后门溜走，赶紧跑来上班了，老板当时还夸他来着，说什么来得真早，但他没心思想这些了，因为来这的路上他有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自己⋯⋯
如果被抓到的话⋯⋯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因为杂志上的描写让他觉得反胃。
⋯⋯可就是这样！男员工的瞳孔放大，看向又转过去的这工作狂。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这个家伙⋯⋯⋯⋯⋯
（臼齿发出咔咔声）
居然还为了工作而对我不管不顾，他不是奉行「睦邻友好」主义吗？现在我要帮助，他只是回答我好好工作，甚至只是敷衍的抬头看了一下就下定结论⋯太自以为是了吧！
“阿诺德！你到底在想什么，整天，整天，整天的工作你到底图些什么！钱吗？！！，帮我一下啊，你这个好人！”他的声音沙哑，声带痉挛的大吼。
这一声肯定惊动了在这个房间里面的所有人，但他只想得到这个男人的回复。
“⋯⋯是啊⋯”阿诺德头也不回的说“为了钱⋯⋯”
“！呃⋯一一一”
为了钱⋯⋯他退后几步
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烂好人，不过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一
这家伙和我一样，是这个社会的奴隶⋯⋯
呵呵⋯
咔嚓一一
“⋯嗯？”（什么东西，又是风把门吹开了吗？）他转身看向门口一一
⋯⋯欸？
“鬼…鬼一一鬼呀！”他发出了尖细的大叫。
“哇啊！什么东西啊！大白天闹鬼了”
“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其他人看到了，也大叫起来。
红色的连衣裙，长头发被水打湿盖下眼前，很痩，锁骨突出，有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用瘦骨嶙峋来行容再合适不过了，而她的左脚没有鞋子，右脚却踩着断根的粉红色高跟鞋⋯⋯
鬼，情人节怨灵！
“不要来，不要过来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一一一”
“基一一一思一一一”
“啊！不是我，我不是基思，不是⋯⋯”名为基思的男员工躲到柜子下面，不敢出来了。
阿诺德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去做，就去做了。
“感冒了，嗯⋯现在还是二月份，天气很凉，所以要多穿点衣服才行”
外套。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了那个“怨灵”身上。
“欸？”
欸欸欸欸欵？
难道不是鬼⋯鬼吗？
就连被巨大声响吵醒的老板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人，居然不是鬼⋯⋯
“明明我还挺期待的说”
确实，如果仔细看，这个人的脸上还有血色，只是不多而已。
“谢谢⋯⋯”
这应该是对阿诺德说的，不过他没听见。
那个女人小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她看着阿诺德转身离开的背影和向她走来的男女员工闭上了眼睛。
⋯⋯
“基思一一一一一一！你这个负心汉！”
“就是，看我把你发到网上！”
“不！我错了，太对不起了，对不起，啊一一”
基思的行为被如数告知众人，这个世界上也少了个有关女鬼的传说。
真相果然是网络传说的克星。
那天，二月十四日，本来要和男友一起度过情人节的诺达一直没等到基思到来，因为担心他感冒了就在晚上去他的家了，结果由于自己太小声没被听见，基思一晚都没开门，凌晨又下了场雨，导致自己感冒了。
“所以你就来这里找那个渣男了？”
“嗯⋯⋯”诺达缩着头，往大衣里靠。
“啧一一一一可恶”一个女员工举起右拳“臭渣男！再吃我一挙！”
碰一一
那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基思的脸上，把它打飞了出去。看来这个世界上没人喜欢渣男。
所以，结果呢？原因呢？我是说阿诺德被辞退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
其实啊，更应该被称为「都市传说」的不是情人节怨灵，而是一一
“啊！啊！”大家都看到了，“阿诺德，你的眼睛，眼睛，血！”
从阿诺德眼睛里，准确来说应该是「左眼」，流出了大量的血液，浸透了他衬衣的左半边。
“⋯用眼过度了，用纸擦一下就好了”他好像对此并不在乎，不，不如说是习以为常了。
阿诺德熟练抽出一张纸盖着眼睛上一一
卟一一一丘一一
“流的更多了啊！”
原因一一一
找到了。
那之后，在一小部分人群中流传着新的都市传说：「左眼流血的公司职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