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什么一定要房子啊,我又不在厂里上班,按照你说的……到时候爸妈都不在了。”虽然此时穿着裙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月光下,叶晨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求着别人没什么意思吧?还丢脸。”
“脸?脸有什么用?”晚晴嗤之以鼻,“你知不知道未来的房子有多值钱?特别是这样的大城市,你白拿一套,最起码有个住的地方,到时候还可以在高位的时候卖掉,作为创业的第一桶金。”
“……哦。”叶晨没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在工厂年代,房子也依旧是个稀缺货。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分到房子的。
像父亲这样在工厂干了十来年的,都还得排在后面。
晚晴很清楚,下岗潮即将到来,还指望着分房子,基本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工厂也没有钱再去造新的宿舍楼了……
“总之,房子能争取就一定要争取过来。”
“好……”叶晨的回答相当敷衍。
“算了,这个到时候再说。”晚晴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二人四目相对,皎洁的月光却悄悄从房间里移开,留给二人一片黑暗。
窗外闪烁的霓虹也熄灭了许多,一下从繁华变得冷寂。
时间不早,夜已深。
叶晨有一种朦胧的错觉——晚晴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又好像是在他耳边响起的呢喃。
“未来有几件大事,其中房价的上涨最为重要,其次还有九八年的特大洪水,哦,对,最近的话还应该有一场大台风,就在Z省登陆,九月左右就会来,没几天了……你有在听吗?”
“……在听的。”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台风……”
“算了,这样说出来没用,我得找个时间把我记得的事情写下来。”晚晴摇着头,“总之,你按照我的计划来,就一定能改变未来,每一件我感到后悔的事情,都有了挽救的机会。”
“嗯,可是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你在犯什么傻?我不就是你吗?”
“但、你现在,完全可以自己重新生活吧,以这个新的身份。”叶晨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而且总感觉你有点讨厌我……”
眼前这个总是臭着张脸的少女,神情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半晌,她终于将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脸颊上。
“因为,我也想拯救我自己啊……”
……
(二)
叶晨忘记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
只记得好像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梦到的什么已经随着晨风而忘却,但那种幸福和感动却仍铭刻在心间。
甚至能从这风儿中尝出几许甜味来。
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身边传来几许少女那如山泉般清冽甘甜的体香。
他不确定自己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因为就算在小说里,似乎都没看到过有哪个女孩儿身上会有这样的香味。
又或者,这味道只有作为另一个‘自己’的自己才能闻到?
是了,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下午,但却感觉过得无比充实。
即使今天醒来,也仍觉得那像是一场梦。
可身边躺着的少女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中的。
——虽说她的睡姿不怎么好看。
晚晴四仰八叉地睡着,在梦中无意识地抠了抠小巧的琼鼻,让叶晨有点担心她会把自己的食指整个塞进去——好在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从那张好看的嘴里传出好听的梦呓,只是说的话实在是让人有点难以听下去:“你妈,狗东西,草他妈,加班又不给加班费……狗养的女人……”
叶晨忽然就有些恐惧未来了。
他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任何向晚晴靠拢的倾向,但如果她确实是未来的自己,那就是说,自己其实是被生活逼成那个样子的?
长大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变得连自己觉得不像自己。
“呼!”似乎是做了噩梦,晚晴猛然惊醒,‘唰’地一下坐起身来,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
“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梦见我又跳下来了而已。”晚晴勾起嘴角,像是在自嘲,“死了一次的人却反倒更怕死了呢。”
没有死过的叶晨呆呆地点了点头。
“走了,起床,准备去医院,也不知道我的到来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所以要尽早去做弥补未来的事情。”晚晴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也不套拖鞋,赤着脚就快步走出了房间,客厅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叶晨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完了。
但头发却依旧乱糟糟的,像是毛线似的纠缠在了一块儿。
“还没起?出门了。”
“等下,我衣服呢?”
“你衣服……?”晚晴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盥洗室里张望了一眼——叶晨昨天脱下来的衣服还在置物架上没洗呢。
“我总不能就这么出去吧……?”
“你昨晚要是洗掉了,今天都干了。”
“我忘了啊……你又没提醒我。”叶晨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既然你是未来的我,应该要比我心思缜密点的吧?”
“……吵死了你。”晚晴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我去给你买套衣服回来,先看下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钱……”
“等等,你就这么出门吗?”
“那不然呢?”
“……头发,不梳一下吗?”
“麻烦。”
“可这也太……”
“那你帮我梳。”
“我也不会啊……”
“你觉得我会?”
“算了还是我来吧,我试试……”
……
(三)
晚晴面前的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纸笔和硬币,这是在家里搜了好几遍才找出来的钱,理论上来说,所有的应该都在这里了。
她一边数着钱,一边将纸笔铺平,身后的叶晨拿着从盥洗室里找出来的梳子,有些笨拙地从上往下梳着她的头发。
“嘶——你能不能轻点啊?”
“啊,抱歉抱歉……”叶晨小心翼翼把缠在梳子上的头发弄出来,然后再一次慢慢地梳了下来。
他渐渐找到了诀窍,发现得抓着头发的末梢才好梳一些。
本来睡了一夜,都是分叉的头发,在他认真细心的梳理下,终于开始慢慢变得整齐起来。
“八十九,八十九块五,八十九块六,怎么这么多两分的……八十九块九,九十一块九。”晚晴把那些一分一分的硬币推到一旁,把硬币装在左边的上衣口袋里,而纸钞则装在右边的上衣口袋里,“现在还用得到分吗?”
“有啊,打气、买馒头,都能用到。”
“时间太久远了……在我那个时候,分币早就淘汰,五角一块都不怎么当钱了。”
“物价上涨了那么多吗?”叶晨惊讶地问道。
“比你想象的还多。”晚晴勾起嘴角,“好了,我去给你买套衣服,看看有没有便宜的。”
“等下等下。”叶晨急忙抓着梳子,“还有前面也要梳一下啊。”
“你怎么这么麻烦?”晚晴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转过了身来。
——她似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为人梳头的耐心。
又或者是从来没试过所以不知道。
叶晨很细心地给她打理好刘海,左右看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样好看多了。”
“不用太在意这种细节。”
“你是不在意,但我在意啊。”
“哦?”
叶晨小声咕哝:“谁不希望另一个自己好看点啊……”
晚晴其实听清了,但她还是故意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然后光速打断了他重复的话:“我出门了。”
“正常点的男装就可以了啊。”
“知道,最好有二三十一套的那种……”
“肯定有啊。”叶晨回答的理所当然。
弯腰在门口穿鞋的晚晴忽然愣了一下:“嗯……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
她当然不可能记住所有的事情。
像这样的细节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了。
“老妈是八十块钱一个月。”
这么看来,手里头这九十块似乎也不少了。
晚晴松了口气,不再担心,而是反手‘咣当’地将房门重重合上。
……
(四)
晚晴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叶晨才刚把自己衣服洗完挂出去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咔嚓’的开门声。
刚走到客厅,就见一个装了衣服的塑料袋朝自己飞了过来,他慌忙接住,翻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套普通的短袖和中裤,晚晴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帮他买了一包短裤。
“你自己拿一条,剩下的我要穿——这女式短裤太小了,穿着不舒服。”不过她第二句话立马就将他那刚涌出的感动给塞了回去。
“哦,哦……”
“快点换上吧,去医院。”
晚晴说着,脱鞋走进屋内,将桌上的几分钱硬币都塞进了一个刚买的钱包里。
这里面装了她现在的全部家当——纸钞、硬币、学生证以及钥匙。
然后她又将另一把放在了桌上:“这是我刚打的钥匙,这个给你,万一我哪天把钥匙弄丢了还能找你。”
“好,我把它和我家里钥匙串一起。”
“随你怎么弄,反正别弄丢了就行。”
“你能弄丢,我就不能弄丢吗……”
叶晨的这句话,顿时把晚晴给噎住了,她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却感觉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毕竟都是同一个人,都有点丢三落四的毛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