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在此时,变得极快又极慢。
强烈的反差感让叶晨的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
但晚晴却是第一时间跟着医生跑了出去。
她的大脑在飞快转动。
这只是一家工厂医院,虽然在附近算是一间大医院,但本质上应该没有那么好的技术,能够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但是说不定是可以进行心脏支架手术的。
她想起来自过去父亲的电话,说过母亲心脏不好——那也就意味着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到了不能再撑下去的程度,不得不进行了心脏支架手术。
按照她了解的一些片面知识来看,心脏支架是不会导致排异反应的。
但这毕竟是1996年,技术不够成熟,指不定会出现某些意外。
可能是小医院,使用的材料不够好,也可能是主刀医生的技术不够精湛……
但总之,此时必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时间开始变得紧迫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并不是这个时候出现问题的,那么也就是说,蝴蝶效应真的开始了。
她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更用力的扇动那蝴蝶的翅膀,引发更大的风。
这样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
(二)
“大夫,怎么样?她……她怎么回事?突然就……?”
门口的医生并未立马进入手术室,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一般来说,我们的心脏支架手术是不会出现排异反应的,但也不排除有那种可能性,具体表现就是通道再次狭窄,引发血栓,现在我们需要进行一个快速的检查来确认病情……”
“她……她不会有事的吧?”
“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这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事。”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消毒绿色手术服,轻轻点了点头,“请在外面等我们的消息,我保证一定尽力。”
“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医生只能再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
(三)
父亲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盯着那写着「手术中」的牌子,良久都未动弹一下。
叶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晚晴好几次想开口和他说话,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狭长的窗户外,夕阳被玻璃分成了许多份,正在缓缓落下。
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用那还有些泛黄的鸟喙轻轻啄理着自己的羽翼。
被晚霞染红的云彩像是鱼鳞般的排列,像是有人在以夕阳为火,天空为炉,烹煮着今天的晚餐。
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那就是再来一次,一定能改变未来。
但事实上,此时的晚晴却只能安静地坐着,什么也干不了。
她咬着牙,自责着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又期盼着自己推动的改变会让结果截然不同。
后悔吗?
想要再来一次吗?
可就算再来一次,又真的能拯救一切,又真的能不再后悔吗?
……
(三)
“叮铃铃——”
“叮铃铃——”
就在晚晴的公寓里,那台转盘式电话机开始发出被拨通的声响。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这样的电话铃声响了许多遍。
一直到一只螳螂都不耐烦地从窗边跳下去,一切才重归平静。
夕阳又落下了几分,天色跟着昏沉了些许。
街道上的霓虹灯亮起,点亮了属于夜晚的繁华。
……
(四)
手术中的牌子被一位走出来的护士取下,那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向外溢出。
戴着绿色口罩,穿着绿色大褂的主刀医生缓慢地走了出来。
他摘下了自己那有些厚的眼镜片,微微低下头:“……抱歉。”
父亲怔怔地看着他,明明只是一瞬,但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
“没……了?”
“抱歉,没能救回来,她的器官出现了非常反常的衰竭……”
“老妈,老妈真的?”叶晨不敢置信地冲了过来,然后猛然冲了进去。
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将他拦住。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谢谢。”
然后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将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用打火机去点燃。
晚晴看了一眼护士,也走进了手术室里。
母亲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张洁白的床单——但旁边却有不少沾满了血迹的东西。
叶晨一言不发地垂着头,直到晚晴走到他身旁,才缓缓抬起头来。
“……没心跳了。”
“嗯。”
他攥紧了自己的裤管,额头上青筋直爆:“难道未来……真的无法改变的吗?”
“不……事情提前了。”
“……”
叶晨的沉默让晚晴有些不太舒服。
但她的脑海里在此时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糟了!”
“……什么?”
“老爸!”她急匆匆地又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叶晨。
……
(五)
晚晴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父亲跳楼的天台。
因为那天她刚走进医院,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从楼上纵身一跃。
她清晰的记得上那片天台的路。
清晰的记得天台旁边丢着的一根燃尽的烟头。
“砰!!”
天台并未上锁的安全门被猛然撞开。
她看见父亲正站在天台的边缘,抽着一根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喊出声,但说出口的话,语气却反倒有些平淡,“老爸。”
他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侧身站着,将那颗烟夹在两指之间,仰头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老爸!!!”晚晴终于抬高了声音,但她却看见自己的父亲动了。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晚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双目开始失去焦距,就像是灵魂已经离体。
晚晴在呼喊着的时候,就已经向着他奔跑了。
当她冲到他身前的时候,他已经向后倒去了。
而从他胸前的口袋里,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裁员通知单’也跟着飞了出来,在空中舒展。
这一切在晚晴的眼里是那样的慢。
空气都像是已经凝固,就连每向前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再快些,还要再快些!
要来不及了!
她紧咬着牙关,脑海里只有血淋淋的一行字:
「未来一定是可以改变的,一定!」
而现在,她就要亲手改变这未来。
倘若她来了之后,父母还是会死。
那岂不是白来了?
岂不是证明自己实在太没有用了?
不想再让后悔的事情发生,不想再让痛苦的人生继续。
无论如何,也要拯救一点什么。
于是,这一次,她奋力伸出了手。
死死的。
牢牢的。
紧紧的——
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回——来——!”她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他往回拽。
但父亲的双目却毫无神采,他既不用力往下跳,也不用力往上爬。
就这样挂着,像是一具已经死去了的尸体。
父亲的身体格外沉重。
晚晴绷紧了手臂,却还是感觉自己要被一同拽下去了。
她趴在地上,用脚勾着天台的钢筋柱子,双手死死地将他抓住。
但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把他拉上来了。
她只能希望下面有人看到,上来给自己搭把手,或者在下面垫个厚实的床垫。
医院只有五层。
如果有人帮忙的话,还是有可能将他救下的。
“不准……死——!”她瞪大了眼睛,咆哮着,往日的许多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下面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切,许多人开始焦急地奔跑起来,下面还传来一些人的大喊,但晚晴实在是没力气去听了。
她开始感觉有些脱力。
甚至连喘气都带着一种剧烈的疼。
或许有无数劝阻他的话想说,但此时都实在没力气说出口。
“……为,什么?”半挂在空中的父亲终于缓缓开口。
“上——来!”晚晴咬牙切齿。
“……”
“你……知不知道,还有人——在……”她又喘了好几口气,才接着说,“在……等你!”
“……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
她的咆哮没有任何作用。
被双手抓住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反应。
远处的夕阳似乎终于要完全落下,只剩下了那狭窄成一线的红光。
大风扬起路边的落叶,一辆驶过的卡车将这片半青半黄的叶载上,带向远方。
晚晴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快到极限了。
再不放开的话,说不定甚至会肌肉断裂。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发出‘咔咔’的声响。
但她却依旧倔强的不松手。
哪怕再坚持一秒……过了这一秒,然后再坚持一秒——!
她无法去思考遥远未来的事情了。
她只能一秒接一秒的咬紧牙关死死抓住他。
“砰——!”
就在此时,安全门忽然被撞开。
叶晨像是从火场里跑出来似的焦急。
“晚晴!”
“帮……忙……”晚晴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叶晨已经快到了。
两个人一起的话,还是很有可能将他拉上来的。
一定能拉上来的。
她对此无比坚信。
历史,就要被改变了。
“老妈她醒过来了!!”叶晨的声音被风裹着,远远的传来。
“诶?”
她猛然一愣。
父亲那张麻木的脸上,也忽然涌现出几许血色,他那只在风中摇摆了许久的手,缓缓抬起。
但晚晴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了。
手臂和手掌根本用不上力……
等到叶晨终于冲过来的时候,二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向下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