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一抹被云雾朦胧的残阳像是要融化在水中。
夏末秋初。
夜晚来得依旧迟。
客厅里是那扇从家里带来的老旧电风扇。
因为不够高,所以得把它放在椅子上。
摇头的零件已经坏掉,它现在就像只能耷拉着脑袋,朝偏下的地方徐徐吹着微风。
虽然声音格外响,但这却是那个家中唯一还能用的电扇了。
父亲仰躺着,茶几上放着已经喝完了的粥。
今天一整日,他都几乎未曾起来,只有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节目。
曾经他最爱看的三国演义此时却已没了兴趣,反而会在那些播放无聊情景剧的频道停留许久。
“你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啊!”晚晴把水笔重重地摔在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竖起眉头,“这暑假作业里,你有几道题是会的?”
“你还说我……”叶晨满脸委屈,“你自己不也不会吗……好歹你是从未来来的吧?比我多学了一个高三吧?为什么你也不会啊!我还想问你呢!”
晚晴顿时被噎着了,但她仍旧嘴硬的强词夺理:“我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些用不到的知识当然就忘了啊!”
“可你这几天都把书看了好几遍了,应该想起来了吧?”
“……你觉得,你二十年前没考上大学,那些知识在二十年后没有去继续学习,你二十年后再回到考大学之前,就能把那些答案写出来了吗?”
“对哦!那你有没有背过明年的高考答案?”
“没考上我连试卷都不想看了,还高考答案,想什么啊!”
“唉——来自未来的我完全没派上用场啊……”
晚晴的嘴皮子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用小手撑住了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
她用那双眼角上翘的眸子盯着他:“最起码现在还有人陪你一起学啊。”
“那你别那么暴躁嘛,这样怎么学得进去啊,我们不是应该好好讨论才对吗?”叶晨嘟着嘴,可怜巴巴的咕哝道。
对过去的自己恨铁不成钢,归根结底,还是恨自己。
“算了,我先去做晚饭。”她一拍桌子,语气却是比刚才弱了几分,抚了抚那被坐得皱成一团的裙摆,让它不至于妨碍自己的行动,就大大咧咧地朝门外走去。
“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还想吃什么啊,随便吃点好了。”
“哦……”叶晨顿时就像是被母亲教训了一顿似的不敢说话了。
……
绿色的电冰箱放在于这个年代装修精美的公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放在那直接在水泥地和墙壁上涂了绿漆的工厂宿舍里,才最合适。
她的视线落在那拨盘式的电话机上,又落在时不时会花屏一下的黑白电视机上,再落在了被父亲随手丢在桌上的美女图案打火机上。
一包便宜廉价的香烟落在纸盒与啤酒瓶的夹缝里,几根香烟都像是受了潮似的略有发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快掉到地上的烟盒重新放在茶几上,然后踩着不是那么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了厨房里。
她晃了晃绿色塑料外壳上雕着花的木塞热水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灶台上放着一个残余了些清水的空碗,她凑近嗅了嗅——有一股明显的烟味。
看来这些水都是老爸喝的了。
她翻了个白眼,弯腰拧开直接放在地上的大煤气瓶,然后转动了放在案板上的独立小灶炉,让它发出‘咔哒哒’的声响后,冒出了橙红色的火焰。
即使是这个年代的公寓,也没有未来随处可见的全贴合式灶台。
灶炉更不是内嵌式的,而是直接放在上面的。
旁边还有一段延伸的案板,可以用来放电饭煲或者菜板。
她双手拿着那有些沉重的铁锅,到在这个年代十分先进的双槽水池前接了水,然后才‘跨擦’一下放在灶炉上。
金属之间的摩擦碰撞,迸溅出了零星的火花。
对炒菜不是那么擅长的晚晴,决定今天做一锅汤喝。
至于主食,当然还是白米饭。
原本是想用面包做三明治的,但却没想到竟然找不到卖吐司面包的小店,所以只能就此作罢。
锅子里的水就慢慢烧着,反正没那么快开。
如果是在未来,她只要用电茶壶接一壶水烧开,然后再倒入锅里就行了,那样更加方便。
可这年代虽说有电茶壶,但并不普及,而且也未必比烧火的茶壶要方便到哪里去。
有少数烧开了后好歹还能‘呜呜’的叫,更多的却只是会有沸水满出,却不发出什么声音。
她走出厨房,打开放在客厅的绿色冰箱,里面是一袋早上买来的食材,也没有整理过,就这么直接塞了进去,这会儿打开盖子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属于食材的玩意儿。
——一个烟灰缸。
那是早上走过菜场门口时看到的。
也不知那时在想些什么,总之就顺手买下了。
价格倒也不贵,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精巧的玻璃烟灰缸,也只要一块钱而已。
当然,晚晴觉得不贵,大概只是有了未来的滤镜而已,毕竟她还是很难一下子转变过来,适应这个年代的物价。
她多少有点不情愿地走到父亲面前,将它放在了茶几上,像是提醒似的把烟盒也放在了里面,免得他抽烟的时候没有看到。
从菜场里买的都是些普通蔬菜,肉也只买了一块后腿肉——她原是想买鸡胸肉的,但奈何在菜场里跑了一圈,有卖活鸡现杀的,就是没有专门买鸡胸肉的。
她将自己煮汤要用到的豆腐、大白菜、豆芽和鸭血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掰了小半块花菜。
大多时候,想要改善伙食,她都会选择外卖,否则都是这种十分朴素的菜汤。
顶多是再加点切好的肉而已。
制作的方法也很简单,把蔬菜和肉洗干净切好,然后按照不容易熟的先后顺序放进去,最后再倒酱油和麻油就行。
要是这些都没有,直接撒点盐也可以。
回到厨房,锅子里的汤已经冒出了许多小小的气泡。
等大气泡‘咕噜咕噜’地冒起,就可以把食材放进去了。
做法倒是和火锅差不多,只是连底料都没有而已。
眼瞅着锅里已冒起大气泡,她刚拿起几条切好的肉丝,五根手指齐齐的一松,那些肉就又落回了菜板上,而她自己也咧牙呲嘴地蹲了下去。
其实这疼痛已经隐隐持续一天了,直到现在才开始猛烈起来,就像是有人看她不疼,忽然给了一拳似的。
吃坏肚子也不太可能,她今天也上过几次厕所,根本没有拉肚子——再说,哪有什么食物中毒是过了大半天才爆发的?
而且早餐和午餐是一块儿吃的,吃的只是白粥和榨菜,也和油腻与荤腥根本不搭边。
“咕——呃……”她紧咬着银牙,吊梢凤眼里滚落出几滴生理泪水来,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咬住了自己的虎口。
“晚晴,吃饭了吗?”叶晨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吱呀’声一并传来,随后就是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
厨房距离卧室只是隔了一个不大的客厅而已。
但对于此时的晚晴来说,却像是横跨了一座操场那么远。
走进厨房的叶晨微微一怔,然后视线才从那半开着的窗户上缓缓下移,看见了蹲坐在地上的晚晴。
“诶,晚晴?晚晴?怎么了?”
“真……他妈……痛——!”晚晴捂着小腹,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的。
“怎么回事,我靠,你流血了,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刀切到自己了?”
“白痴……”晚晴勉强低下头,顺着叶晨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那白色的裙摆已经被染得血红。
“你……不会是因为历史被改变了,所以要死了?”叶晨的鼻子一酸,‘啪嗒啪嗒’地就淌出泪来。
母亲刚离世,父亲又像个自闭儿童似的无法交流,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晚晴,哪怕只是半个月不到的相遇,但因为她是未来的自己,所以他们可以无话不谈,没有比她更能交心的人了,而且,她还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能这般亲密的女孩儿。
虽然她每次说的话都那么刻薄……
但失去了她之后,自己就真的没有人可以依赖了。
还有什么比未来的自己更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呢?
倘若她没出现过也罢,可她偏偏就走进过自己的生活……
“别死……求你……对、对,还有救!我、我送你去医院!”
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将要离世一样,母亲死时都没见他有过如此伤心。
晚晴目瞪口呆。
“你哭……哭个屁……啊?”
“啊?”
“我说……”晚晴深吸一口气,“你哭个……屁啊!”
“诶?”
“只是来……月经……懂不?或者……例假……生理期。”
“……呃!”叶晨抹了抹眼睛,露出了一个极为尴尬的笑,“我、我还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放心吧……臭小子……别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不可能,抛弃你啊……”晚晴看起来很虚弱,但她还是努力抬高声音,“毕竟我,他妈就是……你啊。”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说脏话啊……”
“呼……”剧烈的疼痛消退了少许,让她终于有喘口气的时间了,“别愣着了,赶紧,出去买东西啊!”
“买什么?”他愣愣地问道。
“——卫生巾!”晚晴咬牙切齿。
可是叶晨却更茫然了:“那是什么?”
“你没见老妈用过吗?”
“我、我怎么可能去注意那种事情啊!”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白痴,随便去一家杂货店,或者超市,找店员问,有没有卫生巾卖就行了,随便什么牌子的都行,随便买,快点去……嘶——又疼起来了……”
“啊……”
眼见这白裙子都要彻底染红了,晚晴又好又好笑地骂了他一句:“快去,你想这里血流成河啊!”
“哦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