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烟囱中正冒出滚滚浓烟,遮蔽了头顶那轮金红色的太阳。
白色的水泥路上,就连用来防滑的纹路都已经被磨平。
一辆大卡车左摇右晃的开过,震得路边灌木都簌簌落下许多灰尘。
这是离开工厂后的一条长路,一路上看不见几栋房屋,两旁不是荒野就是农田,亦或者飘了各种塑料垃圾的小河。
晚晴攥紧了拳头,低头走着。
叶晨在一旁慢慢推着车,瘪下去的后胎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她咬紧银牙,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那泛红的双眼里似乎透露着几分自责和委屈。
“……没事吧?就算、就算没能拿到房子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尽力了……”
“我他妈怎么就把他想简单了呢!”晚晴朝着空气狠狠地一挥拳头,然后就又像是泄了力气似的垂着双臂,“唉……”
“没事没事,人家毕竟是厂长啊。”
“但我可是从未来来的啊!”晚晴猛地抬起头,用力指着自己的脸颊。
“这也很正常嘛,就算你来自未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是吗?”叶晨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轻声的安抚道,“我们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是尽力去做就可以了吧?”
“唉,烦。”她像是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起码拿了两倍的买断钱,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嘛。”叶晨拍了拍身后的书包,“看,钱都在里面呢!”
“你倒是容易满足。”晚晴翻了个白眼,“就那几万块钱而已。”
“几万块钱也可以买不少东西了吧。”
“……嗯。”晚晴忽然眼睛一亮,“也是,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完全开放商品房售卖了,到时候就先买一套房子再说,或者干脆去附近的乡下买一块地?”
“都可以的吧?”
“总之先存着,最近我们还是得尽量少花钱,要开源节流,以备不时之需。”
“没问题。”叶晨趴在车把手上笑道,“现在心情好点了吧?万事总会有转机的,是吧。”
晚晴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叶晨,微微扬起嘴角:“嗯,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我就已经会用自我安慰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了。”
“啊?”
“以前……不是,应该说是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吧。”晚晴双手抱着胸,任由风儿将在这年代被称为短裙,但在未来却被称为过膝长裙的裙摆轻轻撩起,“那时候的每一天,我几乎都在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继续下去一定会有转机——哪怕当下有多么的糟糕。”
“所以……?”
“虽然也确实会有一些好事发生,但对于生活的困难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她抿嘴洒脱的一笑,“活得越久,反倒是糟糕的事情越多,至于转机,恐怕是一点也没有,所谓的希望,都只是我在欺骗自己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两个自己在一块儿,总能想出许多解决的办法吧?”
“你可真是够天真的。”晚晴淡淡一笑。
“啊,晚晴,你饿了没?前面好像有个三轮车小摊啊!”
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朝远处望去,那是一个比较大的拐角,两旁皆有几栋农村自建房,因为比较宽敞,所以成了个临时的停车处,几辆载货的小皮卡车停在路边,开车的司机们正坐在一个车斗里打着扑克。
“最近的修车店还远着呢,买点吃的边走边吃,心情也好点吧?”叶晨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反正刚才拿了那么多钱呢!”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不准乱用!”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就稍微花点嘛……”
“先看看卖的是什么吧。”晚晴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小腹,今天出来连早饭都没吃,直到这会儿她的肚子才有些饿了,疼痛真的会让人食欲大减呢。
“走咯!”
“你小子慢点!”
“我到前面等你!”
叶晨的脚步轻快,即使是带着自行车飞奔,都好像不要力气似的轻巧。
围聚在车上打牌的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夏末初秋的正午,阳光还是有些猛烈。
“三带一对!”一个有着啤酒肚的男人抓着扑克牌用力往报纸上一甩,发出‘啪’的碰撞声。
“炸了!”
“你还有炸啊?”
“怎么样,要不要?”
“王炸!”
“行啊你!”
另外三人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纷纷从自己身前放的硬币里拿出个一元的钢镚,丢到了赢家的面前。
看起来应该是在打斗地主。
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这样聚在一起打打扑克,便是许多人在闲暇时为数不多的休闲和放松了。
叶晨已经跑到了小三轮车前,摆摊的是个裹着头巾的大娘,满脸的皱纹与风霜,却没带走她脸上时刻温和的笑意:“小伙子,要买点吃吃吗?”
“这是……?”
“喜蛋,都是卤煮的,也可以帮你裹了面粉油炸,不加钱呢。”
大娘说着,打开了两边的锅盖,一边是已经能看出小鸡模样的毛蛋,另一边则是乍一看和普通简单没什么区别的喜蛋。
“要哪种?”
“呃……这个也是喜蛋?”叶晨指了指左边那些相对白净光滑的鸡蛋。
“是的嘞,这些是孵化时间短点的,还没成型咧,但吃起来,有点肉味,好吃的!”
“那……”叶晨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才走上前的晚晴,“晚晴,你要哪种?”
“有毛的我吃不来。”
“我也是。”
叶晨一副‘咱俩真有默契’的表情,而后者则是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倒不是什么默契不默契的事儿,而是他俩本就是一个人嘛。
“一个多少钱?”
“五分钱一个。”大娘笑呵呵的说道,“五毛钱十一个。”
“真便宜啊。”晚晴感叹道。
“还好吧?”叶晨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也就只是比较便宜而已——在城里的店中买,可能是一角钱一个的样子。
“要不来个五毛钱?”叶晨看向晚晴。
“你能吃那么多吗?”她斜睨着他。
“能吃,能吃,两个人呢,随便吃嘞。”大娘笑道。
“吃那么多小心胆固醇超标啊。”
“给老爸也带点嘛。”
“……那也行。”她从零钱包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五角钱硬币,放在了三轮车的桌板上,“来十一个。”
“都要这种卤煮的吗?”
“嗯……再弄四个油炸的吧。”
“对,两个要裹面粉,两个不要。”叶晨用力点头,擦了擦嘴角——他的舌头已经在分泌唾液了。
“好嘞。”大娘开了小锅,里面的油黑漆漆的,传来一股浓郁的香味,看起来应该是菜油。
而且还是用了好多次的那种菜油。
在这个年代,就不要老去讲究什么卫生条件了。
大娘添了把柴火,让保温的煤饼炉里升腾起了大火,油锅也跟着冒出更加炙热的气浪。
随后,裹了面粉和没裹面粉的喜蛋都被放进了油中,开始‘滋滋’的冒起热气。
“来,这油炸的,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娘笑着,将鸡蛋捞了起来,直接用报纸一包,就递了过来。
晚晴皱了皱眉头,而叶晨却没有丝毫顾忌,低头就咬了一大口,烫得他张大嘴直哈气:“呼呼哈呼——”
“你慢点行不。”晚晴低下头,咬了一小口油炸的喜蛋,口感很奇妙,像是蛋白,又像是鸡胸肉,但总之味道不差。
“这些卤煮的,要不要抹酱料?”大娘指着自己案板上的几个瓶瓶罐罐,“这个是甜面酱,这个是辣椒酱,还有辣椒面和孜然粉。”
“——都放点吧?”叶晨将嘴里滚烫的喜蛋咽了下去,飞快地说道。
“嗯。”
“好嘞,然后给你们用袋子装起来。”
大概是怕这小袋子太薄,一路颠簸会破掉,大娘还很贴心地在外面又套了一个。
“谢谢。”晚晴轻声说道。
“好吃的话,下次再来买啊。”
“会的会的。”叶晨已经吃完了一个炸喜蛋,一只手把着龙头,另一只手则捏着剩下那枚裹了面粉的炸喜蛋,“对了,这个也给我抹点甜面酱呗?”
“好嘞。”
“走了。”
正午的太阳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有些朦胧,长相平凡的眯眯眼少年和身旁青春靓丽的少女一起吃着手里的小吃,慢慢走向远方。
小小的五毛钱,就能带来让人感到无比充实的满足感。
虽然这时候的钱还值钱,但在未来那个每个人都匆忙的快节奏时代,即使用更多的钱,也换不回来这样小小的满足了。
——顶多得到一种虚荣的奢侈感。
“咔嚓。”叶晨学着晚晴的样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裹在外面炸得酥脆的面皮,细腻的甜面酱和舌尖轻轻摩擦,带来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哈……生活真美好啊。”他由衷地感叹道。
晚晴侧眸看向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难得没有反驳。
“晚晴,晚晴?”
“干嘛。”
“酱都沾在你嘴边了。”
“你不也是?”
“现在呢?”
“还有点。”
“哪里?”
“右边。”
“现在呢?”
“没了,我呢?”
“没了。”
“啊,耳朵上还有一点!”
“怎么跑耳朵上去了?”
“大概是头发被吹起来,蘸到了酱带过去的吧?”
“长头发真碍事啊……”
“但是好看啊!”
“那你也留。”
“我是男生嘛……”
“指不定哪天就不是咯。”
“喂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