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老爸,我不练剑了。"
"想也别想了,继续练吧。"
"可是练剑什么的又脏又累,练剑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花几个大钱,雇上几个打手不就好了。"
"⋯⋯孩子阿,如果这句话是由别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我总会抽他几个嘴巴的。"
"老爸,你不抽我,就是说觉得我有道理了?"
"小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有着捞钱的才能,在别人口中说出来是梦话,在你口中却是很有可能会实现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可以不用练了?"
"关于这个,你老子我,只会告诉你。想也别想了。"
"欵~"
"在这世上阿,所有事情都不是绝对可信的,不论是强大的打手、武器还是暗器,甚至是同伴。人一定得留一样东西作为自己的底牌。"
"到了生死相搏的瞬间,外力可不一定有用,只有以自己的实力作为最后的底牌才能活下去。"
"你平时再怎么装傻,再怎么装得手无缚鸡之力我也没所谓,该练的还是得练。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要是你真的完全没武艺天赋的话,你那些弓术马术又是怎么一下子就学会的?你骗骗别人可以,可要骗我还早了一万年。"
"臭小子,老子在和你说话,你在发什么呆!"
"爸,我只是在想,要是我和那些镖师叔叔说你刚说你不信任他们的话⋯⋯会怎样呢?"
阿泰嬉皮笑脸地说着,在想抽他的老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换上一副极之认真的表情。
"爹,我讨厌战斗。讨厌血,更讨厌痛。"
"我知道。"
"所以⋯⋯"
"所以,你就算继续装一丁点天赋都没有也关系的。"
"你这小子⋯⋯其实早就打算好过几年就要走了吧。"
"爹!你怎知道⋯⋯"
"啧,别看你爹是个武夫,你真当我傻阿。"
"你好几次只是装作无意中开口就让镖局的生意翻了翻了,依你的性子,你怎可能会有兴趣管这些事。"
"你也别想着要补偿什么了⋯⋯没用的。"
阿泰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接镖局的生意的。先不说别,你的性子太跳脱了,而且也和老子有着一样认死理的牛脾气。要你守家什么的真的无法想像⋯⋯你就尽管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吧。这镖局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去接的,继承人也从一开始就选好了⋯⋯"
"等等老爹⋯⋯你选的继承人能不能不要是霜儿阿。"
"呵呵,你还想带着小美人远走高飞阿。"
"老头子,请尊重一点。那叫做未婚妻,不叫小美人。"
"⋯⋯"
"老爹,你干嘛抽我。"
"因为我是你老子!"
而说着这句话的硬汉,此刻仍站在大雪之中,双眼至今仍未合上。
彷佛一尊石雕一般遥视着远方。
滚荡的鲜血融化了雪也染红了雪。
剑出。
那谈不上是多精妙的一剑,却给人一种千锤百炼的感觉。
只是⋯⋯还是远远不够。
阿泰失去了意识。
雪白虎的实力不管怎样差,就算它只是普通的畜生而非妖,也远远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小孩能够与之为敌的。
不论你有多聪明,身份多高贵,就算你是国王也好。
实力的阶级就明摆在那,像一条天理。
在这世界裹,弱者本来就应该如此,就算被强者所杀丶甚至所吃,都不该抱怨。
因为本该如此。
雪白的老虎仔细一看,其实长得很美。洁白柔顺的毛发几乎完美融入了雪景之中,巨大的身躯彷佛有着某种野性的神圣感。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对像是人一般的双瞳。
一对女人的眼。
老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已仿如变成了石雕的硬汉,再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泰。。
她轻轻地一掌将马车翻下了山崖。
里头载着的是一大箱像是鹅卵石般的石头。
接着,那巨大如山的身体竟如同灰烬一般,渐渐随风散去。
她彷佛䆁怀了什么,走到阿泰的身前,为他挡住了风雪。
她这一生数百年的岁月里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与妖。
最初那几十年,她还能说服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大义,为了使更多的生命活下来,这一切都是必要的。她善屠杀,不管小孩还是老妪都能毫不动情地下手。
只要某人开口。
她便能成为了他的剑,不论是人还是妖,只要有了指示,她都能一路杀下去。
几年过去了。
十年。
百年。
数百年。
就算是就好的剑也会生锈。
她累了。
想要罢手却又碍于誓约。
在老虎的胸口前有一抹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剣痕。
那不起眼的一剑。
却又偏偏神奇地足以使老虎身死道消。
那一剑彷佛超越一切阶级,伤害虽然是平平无奇,却直指本源。
在那一剑之中,她想起了⋯⋯自己最初做这一切的本心⋯⋯
一把本该是冷血的兵器却记起了情感。
所以她真的累了。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有在自己完全消失之前,为那个她最后亏欠的男孩,多做些什么⋯⋯
作为她这些年所有罪恶的一个补偿。
然后作为一头无名的妖怪就这样死去。
可能有点伪善。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补偿得了。
只是,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她打从心里这般想着。
阿泰快将死去了。
为了使出那与他境界不符的一剑,他全身经脉尽断,内脏出血。
对那一招剑招阿泰毫无印象。
这样一剑他从未见过,更不知道为何能使出来。
但在那一瞬间,脑中却自然地想起那一招的名字。
"红雪"。
不是红麈,而是雪。
一剑斩出,见尽最纯粹的当初。
回归本心,由怒意而起,由平静而止。
在幻梦之中,阿泰好像看见了什么。
在燃烧的城市中,一个少年静静地看着这如地狱一般的景象。
他像是抛弃垃圾一般将一把平凡的铁剑远远抛开。
看也不看在他身边那如山般巨兽的尸体。
他只是像个孩子一般,双腿跪在了地上,埋头痛哭了起来。
再也不见他面对怪物时的涌天杀意。
整个巨大的都市之中,只剩下男孩的哭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
四周则有许多因为变成黑炭而缩小的人们。
少年一直哭着哭着,双眼变得如同无底深渊一般空洞。
忽然的,他彷佛想起了什么。
他转身看着已经成为巨大瓦砾的建筑物。
一开始用上了双手。
接着用上了剑。
如同徒劳无功地在这座已经死绝的城市之中寻找着任何一个还可能活着的生命。
彷佛是寻找着自己的希望一般⋯⋯
在青碧城里,青碧镖局的大门被人一脚踼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