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无法触及的地方...
...永恒的归途也不过如此...
...在那摇曳的暮光中...
...而你又是第几位旅人...
...
熟悉的旋律不停萦绕于脑海,其来自故乡,寓意着死亡与重生...是常用于当地葬礼的歌谣。
像是从无休止的长眠中苏醒...男人睁开了双眼。
...我不是...死了吗...
黑暗中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映入眼中的是枯骨一样的手掌。关节仅剩一些皮肉粘连着,可却丝毫不影响活动...破碎的骨头间发出瘆人的声响,但痛楚仿佛与此刻的身体再无任何关联了...
想着查看一下左臂,可在意念下没有任何肢体对此作出反应...他低头看去,左肩下方空空如也,不止左臂,就连左侧的躯干也是如此。
“...我现在这副模样...啊...”
震惊使他瞪大干瘪的眼眸,眼眶的皮肉也几乎要因此裂开。
“...我想起来了...婚礼...黛拉...”
寂静的黑暗中,他颤抖着的嗓音是如此突兀,然而其蕴含的情感也更为明显了...
怨恨如业火般在胸腔中迸发,同时却像是给予了这副身躯动力,其不断颤动且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最后所有冲动化为一声悲伤的咆哮,响彻于这片一无所有的地方...
黑暗就此散去,他此刻置身于无边无际...宛如镜子一般的血红水面之上, 只要稍微低头他便可看清自己此刻那可悲的样貌...
男人的身体与尸骨没有多大差别,整个下半身都泡在水面下。抬头望去,一轮巨大的红月笼罩了整个世界,在那诡异的光辉下也不清楚水面的颜色到底是因为其照射...还是本就是血水...
水面映射出的红月总是给他一种被盯着的感觉...可却又美得摄人心魄...
...这副身体...红月...
在不知名的引导下,男人的心中理解了...他所接触的这片天地绝非生者可以触及,这是构成世界的一种法则——也可被称作死亡...
头顶高悬的红月有股深入内心的吸引力,仿佛在某种意识下催促他做出选择...
...神明们要给予我第二次机会...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死亡啊,我听到了您那慈悲的召唤...那些可恨的生者们...我来了...”
毫无犹豫,他向血色的月光敞开怀抱,像是本能地在寻求救赎...
异样的魔力自头顶降下,如雾气般浮于水面将其包围,温柔地缠绕住了那颗伤痕累累...
却又仍想继续为爱情跳动的心。
...
“我说...那边的景色如何?...”
暴雨夹杂着雷鸣,手中提灯的光线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好似随时都会被夜色吞噬。
再次大口饮下瓶中的烈酒,老者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长满苔藓的墓碑。
他是这片墓地的看守,同时也负责送葬。
“昨天还在说话,今天怎么就都不理我了...怎么就全都变成冰冷的石碑了呢...”
村庄昨日遭到强盗洗劫,面对倾巢出动的强盗们村里为数不多的守卫与冒险者很快便尽数被杀死,接下来就是镇子上的居民。
而老者自身因为其职业逃过一劫...强盗们打算在中心城的援军到达前占领村庄几天,而大量的尸体难免会诞生不死者,这位老者也就顺势被留下处理尸体。
由于职业的经历,生离死别他看得实在太多,进而对自己周边发生的事都有些麻木了,何况强盗们让他做的事也与平日的工作没两样,只是量有些大而已...
老者已经在此忙碌了一整天了,虽然强盗告诉他只要一把火烧了就行,可他还是重复着这些繁琐的步骤...毕竟这也是他唯一能为村民们做的了。身后无数崭新的石碑便是他的工作成果,注视着这凄凉的景色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再次饮下烈酒,以麻痹自己仅剩的一丝情绪...
骤然间惊雷落下,将整片天地在一瞬间照得苍白,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祥之事即将发生。
咔。
老者瞪大了双眼,他眼前的老旧墓碑不知为何竟裂成了两瓣...他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湿润的泥土逐渐隆起,随后一只枯骨般的手臂从中伸出。
“僵...僵尸!”
看到这只手时老者吓得酒都醒了,这里每座坟墓都由他亲自安葬,按理说完全不会有不死者诞生...
残破的身躯最终完全爬出了墓土,而这个僵尸获得自由后第一件事却不是扑向老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沐浴着风暴...血红的雾气自地下喷涌而出,包裹住他的周身,于不断盘旋中化为他那曾经失去的血肉...
皮肤、发丝...僵尸逐渐拥有了与常人相近的外貌...又或者说是他生前的样子。不过不管是死人一样的肤色,还是残缺的半边脸颊与裸露的肋骨,都表明着他那受到生者厌恶的身份。
淡蓝色的瞳孔在暴雨中闪烁,血色的魔力不仅组成了他的身躯,还编织成了服饰——一套以黑色为基底的礼服,以及其手中托着的高礼帽。胸口的衣物被荆棘顶破,一朵好似血液灌溉的妖艳玫瑰绽放于胸前...这幅形象俨然是一位婚礼上的年轻新郎。
目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新朗”低头检视着自己的身躯。
“你...你是狄伦!...那个冒险者狄伦!”
老人惊讶地叫喊着,提灯也因颤抖掉在了泥水中。
“生者...你认识我?”
完全不同于那些满脑子杀戮的僵尸们,“新郎”的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满满的理性...甚至有几分优雅。
“村子出身的冒险者中你是最出名的,而且...是我亲手埋葬的你...”
“村里...原来我的尸体被带回到这里了...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死者,要做的事情也很清楚。你打算挡在我面前吗?”
“呜...”
老者突然跪在其面前,掩面痛哭着。
“不...我看到过你那千疮百孔的尸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有充足的理由去怨恨吧...可是...”
他趴在地上,踉跄着爬到了“新郎”的脚边,不顾那沾满泥浆的衣袖与胡须,紧紧拽住了“新郎”的裤脚...
“强盗袭击了村子,那是场屠杀...可还有一小部分幸存者...求求...求求你!生命最终都会迎来死亡,但现在还没轮到那些孩子啊!我什么都做不到,可你不一样!...我知道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但求求你,就当是为了家乡...”
充满皱纹的脸被暴雨打湿,已经分不清泪水和雨水...被压抑的情感此刻化为哀嚎,回荡在这雨夜当中。
“是吗...发生了这种事啊...”
“新郎”回头望着成片的墓碑,心中若有所思...
他转过身去,老者抓住他的手也被顺势挣脱开。无视哭泣的老者,他抬起手臂,将其插进了墓土。
寒光闪过,一把长剑破土而出,被他高高举起。暴雨冲刷下其真容也逐渐显现...蓝白相间的金属纹理覆盖了整个剑身,外观无比光滑,整体就像由一整块未知金属熔铸而成,即便长年深埋于泥土也未见一丝锈迹...
“家乡变了...世界变了...可你还是没变...”
毫无血色的双手轻抚着曾经的爱刀,失散后的重逢总会让人感慨万千...看来这点对于死者来说也不例外。
挥动刀刃甩掉泥土,其锋芒重现于世间。
“喂。”
“新郎”冷冷地说了一声,老者也勉强从崩溃的情绪中恢复了些许,抬头看向他。
“我不会按照任何人的意志做事,接下来的行动也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有谁向你问起这帮家伙的末路...我想想...”
“新郎”将高礼帽扣在头上。
“...你就告诉他们,僵尸新郎——狄伦回来了...来取
中心城...那个该死家族的首级。”
...
“喂,女人,过来给老子倒酒。”
不大的酒馆内挤满了人,当然,他们是强盗,正在吵闹地庆祝昨日的战果。年轻的老板娘在吧台后瑟瑟发抖,她的丈夫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强盗们的首领大喊大叫着,显然已经醉了。
“...我叫你给我倒酒没听见吗?啊?...”
见对方没有反应,一气之下他将酒瓶用力掷出,不过在醉酒的影响下落点歪了不少,径直砸中一名手下的脑袋...其当场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老板娘吓得双手抱住头跪在了地上,一旁的手下们也连忙上前劝阻。
“头儿!您别激动,给她打死了就没人下厨了!弟兄们马上给您薅来个更好的...”
“...呦...这么好的宴会...带我一个行不行?”
陌生的嗓音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不知何时一名身披破布盖住面容的男人已然趴在了吧台上。
“你谁啊?什么时候过来的...呕...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臭?跟什么东西烂了一样?”
一名手下刚上前询问便被熏得立刻捂住了口鼻,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让开...给我让开...”
首领推开人群,晃晃悠悠地提着刀走了过来。
“...看得出来你不是俘虏也不是幸存者...你小子是来干什么的...”
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首领握紧手中的刀,将其微微抬起。
“别冲动别冲动...我只是想要享受一下宴会,顺便来打听点事儿...”
男人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而后略微坐起,拎起酒瓶对准了嘴...
红酒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灌进了喉咙,然而却如血液般从腹部的衣物中漏了出来,溅到地板上...
目睹这幅画面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恶寒...
“有谁...看到我的新娘了吗?...”
他抬起头,缺少皮肉而漏出牙齿的脸颊好似在诡异地笑着。
“上!把他给我...”
话音未落,首领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意识中最后的画面是自己还在抽搐的身体,以及被砍得整齐的脖颈。
“啊,抱歉...我都忘了砍掉脑袋就没法做成僵尸了...不好不好...”
破布下正是狄伦——那个自墓土中爬出的“新郎”。他一脸后悔地摆弄着强盗首领被斩下的头颅,又试着将其放回脖子上...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尸体还是尸体。
首领瞬间被杀,强盗们也全都慌了神,虽然很是嘈杂但谁也不敢接着上前...场面就如此僵持着。
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不过狄伦貌似并没有在意,随手将破布扯下仍在一边,面对众人优雅地行了一礼。
“原谅我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僵尸新郎——狄伦,还请各位忘掉刚才那些不愉快,全身心地投入进这场婚宴...这场血浆的盛宴中。”
...
两天后,中心城的讨伐队到达了某个偏僻村庄,不过并没有遭遇报告中的强盗团伙...诡异的是村庄中到处都是强盗们散落的装备碎片与血迹,可却不见一具尸体...就连马匹也仍是被拴在原地。
几名幸存的村民为他们讲述了一场“僵尸新郎”与强盗间的恐怖屠杀...
...还有其对中心城的复仇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