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考还有112天。星期日。
晚间自习下课铃刚打，学生们向饭堂蜂拥涌去。从天空上看，宛如成群蚂蚁结对归巢一般壮观。
夜晚的春风还是很凉的，谢一城想道，一边裹紧了身上外套，加快了他随人流进入饭堂的脚步。一进大门，四周如换了个世界般猛地明亮起来，嘈杂声也大了起来。谢一城小心翼翼地挤过排队的人流，穿到他们班的饮食位置。
林明钊，东方询，陈南森，余子川等都已经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品尝物美价廉的宵夜了。四人交谈甚欢，一见谢一城便一齐向他挥了挥手。
一城微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东方询让给他的位置。
“哇，谢班长身兼语文科代表，就是忙，幸好咋们帮你买了12元的份，不然……”他用还未吃完挂着肉的签子往对面长队伍一指，“你抢都抢不到。”
“是是，谢谢啦。”谢一城道谢着拿起了勺子，作势要往炒饭里伸。
“话说回来，钊哥是稀客啊，平时这会还在教室闲逛呢。”陈南森在一旁说道。
“是啊，咋回事。”东方附和。
“唉，累了偶尔早点来这犒劳自己没错吧。”林明钊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小心肠道出问题，吃这些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宵夜，到时候搞得全班都担心你。我倒是没问题。”谢一城说道。他和林明钊，陈南森是一个宿舍的，都是要好的朋友。
班里所有人都知道林明钊胃和肠道不好，毕竟他受人欢迎，和两个班长关系又很好，特别是和高浅。和他交朋友百害而无一利。有些是真心交往，有些则是自身利益的选择。这是余子川很久之前就得出这套结论。
“您就别挖苦我了。”明钊笑着道，同时从裤兜掏出了一罐圆柱形高高瘦瘦的东西。
“平时多补补维生素，再按时吃药，多喝水，就没问题。”他拍拍胸脯。
“你手上是啥？”东方问道。
“当然是维C泡腾片啊，你没见过啊？”陈南森抢着说。东方摇了摇头。
“听说要把它放水里，过一会儿那水就成了酸酸甜甜的维C饮料了。”谢一城嚼着手上的香肠说。说得很含糊。
“能直接放口里嚼吗？”东方问。
“当然不行啦。”林明钊说。
“能打开看看嘛？”东方询一副好奇心旺盛的样子。明钊作势要把手上的瓶子递过去。
“诶诶，这泡腾片还是新的，没开封，怕你弄坏了，我来开。”陈南森一把抢过泡腾片瓶，小心翼翼地打开顶盖，撕开封。
“难道我连开封都不会吗，也太小看我了，你就是想先看看它长什么样吧。”东方询嘀咕道。
“喏，就跟平时的糖没什么两样。白色的。”陈南森打开罐子后把瓶子子口对着东方询，随即就盖上了盖子。
“就只是纯白色的像药片一样的东西？”
“是的。”陈南森回答道。把这泡腾片塞回给了林明钊。林明钊没有接稳，泡腾片瓶啪一声掉到麻辣烫牛丸里。
“我去！”陈南森赶紧把它拿了出来，但瓶身还是沾到了不少汁液。
“抱，抱歉。”南森把瓶子立在餐桌上，说。
“没事，这事常有。回去用水洗洗就行了。”林明钊摇摇头。
余子川一直坐在旁边吃炒饭，他们的对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但没有插话的机会，索性作罢。这时他好不容易看到了泡腾片的瓶身。
“哎，那个星形的标志是你贴的吧？真的很违和啊。”余子川向林明钊吐槽道。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泡腾片瓶身的那个深蓝色星形贴纸，与其花花绿绿的瓶身色调确实不相融合，显得十分突兀。
“你还别说我刚刚都没发现。”询笑道。
“啊，这个啊，”林明钊看着那贴纸，很温柔地说:“这是为了防止别人误拿或偷了我的东西又不承认而贴的标志。我从小用到大的。”
余子川想到他的水壶，行李箱和书包等容易和别人混淆的东西好像都贴了这个星形标志。这确实已经成了林明钊的习惯。
“啊，你这么一说勾起了我很多关于贴纸的回忆……”明钊说着，便和其他人分享起了他以前的趣事。余子川并没有仔细听，因为他刚刚瞥了下手表，已经快9点50了，一般老师都会在这个时间吹哨赶他们回宿舍洗漱睡觉。
他望了望四周，发现班长高浅和她几个闺蜜也坐在林明钊等人的斜对面。不难观察到，林明钊不时向高浅对眼色，讲趣事也讲的异常大声，明摆着就是想让高浅也听见。高浅不时也笑出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明钊，尽管其他坐在旁边的男生也不停做出大动作想引起高浅的关注。
“呵呵呵……”余子川打趣似的笑了几声，想着自己在这多留也只是观看这无聊的修罗场的电灯泡行为，便赶紧收拾默默地起身回去了。
今晚这场景确实不奇怪。高浅清纯温柔可爱，林明钊因为胃出血贫血，皮肤白白净净的，长得也帅，朋友又多，口才又好。两人成绩也优秀，成为他人眼中的CP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他们家乡都在同一个地方，家长又是同事。着得天独厚的且非比寻常的关系使许许多多班里对高浅有好感，想和高浅套近乎的男生难以望林明钊之项背。班里一直以来出现过形形色色的关于他们的趣事，余子川也挺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关系的发展，只要自己不陷入其中，不耽误复习便万事大吉。
自己正这样想着，突然背后传来东方询的喊声:“这么你冷不丁地就跑了？”
“吃完了嘛。”余子川说道，自己故意放慢脚步，好让东方询赶上。
“你应该吃慢点，这不，现在才吹哨嘛。”随着哨声响起，东方询宛如老师一般循循教导道。
“留那也是吃狗粮。”
“哈哈哈哈哈，确实。”东方询也自知子川指的是高浅和林明钊。
“毕竟是风口浪尖的人嘛，肯定不少男同学对钊哥又爱又恨。哈哈……”东方询打趣道，“人各有志嘛。钊哥肯定是想这么做才做的嘛，他心里肯定也对高班长有意思。”
余子川回味着刚刚的场景，半晌才回答:“是啊……人各有志。”
距离中考还有110天。
“钊哥，感觉你脸色又苍白了很多嘛。”余子川转头看着林明钊的侧脸说道。
作为同桌，余和林话着实不多，平时关系充其量只是打招呼，以及余子川借林写的二次函数压轴题答案看看而已。余子川说这句话只是纯粹地调侃罢了，他也确实观察到明钊较昔日面如白纸得更离谱些。
“啊，这样啊。”钊回答。这感觉就像是根本没听我说什么而回答的万金油答复嘛。子川心道。感觉自讨没趣，于是继续埋下头写物理。
班里仍是有细细碎碎时而大声的聊天声，但全班几乎被一种死气所掩盖。毕竟爱讲话的人早就去吃午饭了，留下来的几乎全是想多留个20分钟复习的人。子川这样想道，手中的笔速度丝毫未减。
过了约莫5分钟。
“嗳，余同学，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右边的林明钊突然说道。
“嘶……”余子川心下忽然一紧。虽然钊哥平时确实都以“余同学”这个称呼叫川。但是林明钊说的这话……怎么说，有种陌生且若即若离的无力感和距离感。很矛盾啊，既然说话都有距离感了，那还邀我去吃饭？而且是你主动？子川不禁咂嘴想道。
感觉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是余对钊的总结。
但感觉归感觉。“额，啊，好的……你这么着真是少见呢。”子川说罢缓缓起身，放下了笔，拿起了水壶。
吃罢饭，余子川和林明钊一起回了宿舍。林明钊的宿舍除林一个也没回来，他们个个都是属于卷王类型的。其实林明钊也是，但他今天……的的确确很不正常。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宿舍了？子川想道。
嘿嘿，估计是前天晚上和高班长讲趣事玩得太嗨了累了吧。或者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原来最受欢迎的钊哥也有今天……亦或是受老师批评？子川这样猜测着。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余子川看钊躺在床上望着上铺床板一动不动，便也不打算走了，躺在他对面床上。好像是陈南森的床，子川想。
“累了？”子川问。
“累了。”明钊答。
“为什么累？”
“不知道啊……”
“是不是前几天太耗精力了呀？”余不怀好意地问，因为这暗指前天晚上夜宵一事。
“不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种社交型高帅哥，非常容易累的。像我，一不主动交朋友，二不做什么班干部，那个数学科代表就是挂个名出汗干活搬作业，真上战场连个二次函数都做不出来——就不会怎么累。”余子川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对别人言传身教，顿时感到十分爽快，即刻摆出了惬意的神情。
但令他失望的是，对面的林明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说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得寻求改变，不是吗？”
这话让子川顿时语塞。说实话，他觉得他过这样的生活确实没有意思，有时甚至觉得混混沌沌的，但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为什么我要去过一个有意思的生活呢？子川想道。
“有些事情，还是让它保持原状，不要改变为好。不然它极有可能会失去原有的平衡。”余子川想了想说道。
“每个人在各自分享自己的活法，但又互不影响。总结来说，就是——人各有志嘛。”子川想起前天晚上与东方询的聊天，就又补了一句。
换来的却是沉默，而且是很长的那种。余子川一边暗骂自己为什么总把天聊死，一边努力地寻找话题让钊哥愉悦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可能是林明钊的独特魅力所驱使的吧。
“额，是了，那天你为什么要突然拿出新的泡腾片？”余子川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
“算是……炫耀吧，怕你们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钊吞吞吐吐。
“额，就只有东方那家伙不知道吧。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子川想道，随即又想，“对了，他可能是注意到高浅和她闺蜜在旁边坐了下来，便想拿出什么引起她注意罢了吧。”想起昨天他提出的那个星形贴纸，确实是为林明钊引出一个有趣的话题而帮了大忙呢。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泡腾片的？”子川问完便发现自己问得不太严谨，因为前晚听明钊说泡腾片是不能直接吃的，要泡在水里喝。
“嗯……吃了好一段时间了，几个星期前开始的吧。”林明钊想了想懒散回答道，似乎他并不在意余子川不严谨的问题。因为他自己都说“吃了好一段时间”。
“你宿舍的人知不知道你吃泡腾片的习惯？”余子川有意问道。
“唔……知道……”
“那就是嘛，那你当时拿出泡腾片就不是怕我们不知道了，就纯粹是为了引起某人的注意吧，嗯？”
“将军了。”余子川想道。这下林明钊怎么也得承认他说了谎。
林明钊尴尬地看向余子川，没有做声。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实话，拿出泡腾片真的只是我无意之举，没别的意思……你怎么对这种细枝末节那么执着呢？”林明钊说道，语气中微微带点愤怒。“唉，你喜欢高班长就直说嘛，死要面子。这四下有没别人。看来他还是把我当外人看了。或者……他认为我是他情敌？”余子川联想着，不禁脊背发寒。
“只是好奇罢了吧，我也没别的意思。”余子川笑着说。
静场。
然后林明钊缓缓起身，向柜子走去。
“你去干嘛。”余问。
“吃维C泡腾片。”林明钊答。
“你要不要？”他又问了一句。
“要，谢谢。”余子川想来以前没吃过。
柜子被钊打开，发出砰的一声。他从第一层拿出一瓶花花绿绿的瓶子，打开盖子，从中倒出两颗泡腾片，盖回盖子。
“自己拿。”林明钊边说边把泡腾片瓶向余子川抛了过去。
“哎哎。”余子川觉得十分突然，但还是双手接住了瓶子。
“我还以为你拿出两片有一片要分我呢。”
“我水瓶子大，一颗不够浓。”林明钊说。
余看了看手上维C泡腾片的瓶身，好像是用水洗过的样子，外包纸全部起了皱，但瓶身弄脏的肉丸汁液倒是不见了。
“你洗过？”余子川举起了瓶子给林明钊看。
“啊，没错，”林明钊点了点头，貌似在柜子里翻找些什么，“今天晚上吃夜宵不是没接稳掉进麻辣烫里弄脏了吗，我就用水冲了一遍，用湿抹布全部用力擦了一遍。本来还用纸巾把它擦干了的，但它还是变皱了。真是失算呢。”
余子川听罢，打开了盖子，从中倒出一片。是一片纯白色的泡腾片，让他不禁联想到了奶片。
突然又止住，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哎呀呀……我好像忘拿水瓶了。”
哈哈哈哈……余子川心下觉得好笑:钊哥啊钊哥，你也有今天啊。
“我有水杯，你要不要。”余子川说道，没等林回答，便快速跑回自己宿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水壶和一个水杯，跑回林明钊宿舍。
“麻烦你了。”林明钊接过水壶和杯子，倒满水，把两片泡腾片轻轻放入水中。
宛如一颗烟雾弹一样，两片泡腾片快速散发出白色“烟雾”，同时泛起大量白泡，就好似活泼金属放进硫酸铜溶液中一般。半晌，这杯水就变成了白色。
“什么味道的？”
“酸酸甜甜的，维C泡腾片不都这个味道么。不过我前几次买的不是这个牌子的泡腾片，味道确实有点小差别便是，”林明钊回答，又问，“你不自己尝尝，不是拿了一片吗？”
“我晚上再试。”余子川打算在睡前慢慢品尝，将泡腾片握在手心。
“哦。”钊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饮料全部喝光。
过了会，他把水壶和杯子都还给了余子川。余子川看了看表，已经差几分钟13点了。
“总之，我劝你悠着点。”余子川再次看着钊哥的白纸脸。
“哦。”换来的是一句简单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所以，”余子川突然想起什么，说，“你今天为什么突然破天荒的邀我一同去吃饭？”
若是平时他会跟班长兼他的死党谢一城或者其他要好的朋友去同行。对于今天昭哥的行为，确实太反常了。
“不可以吗，我和你可是同桌耶。”
“最不熟的同桌。”
“但总还是同桌。”
“反正下星期就要换位了。”余子川说道，虽然他知道复习期间极有可能不再换位置了。
“增进下同学情嘛。”
不知为何，林明钊的话，让余子川不可抵挡地产生了一种对林明钊的厌恶感。钊哥啊，你原本就那么多朋友了，就宛如是班里的一颗明星，这么受人欢迎，再增进什么同学情有什么用？不过是想让所有人活在你的光辉之下罢了。殊不知有多少人还在暗中讨厌你。想把我也拉进去？你也太小看余子川了。我可不是那种对方示好自己就会心软的人。子川如此想道。
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如果太亲近反而成了傀儡。这是于子川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
“呵呵，”余子川冷笑几声，回道，“真羡慕你呢，那么多人围着你转。”
但林明钊对余子川的讽刺视若无睹，或者说，他没有认真听余子川在说些什么。因为余子川看到林明钊的脸色突然狰狞起来，同时弯下了腰。
然后，林明钊“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