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电话接通了。
“喂。”从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更木的语气一如往常，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凝重。
电话那边停顿了几秒，接着传来小伍的声音：“在这么晚打电话给我，看来是特殊情况啊……”
更木抓着方向盘，仍然以平静的语气道：“杀死那个小说家白宇的真凶……是你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只能听见车窗外淅沥的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伍在电话那边开口道：“我在那家酒店的天台上等你。”
“知道了，我这就过来。”更木挂断后将手机扔在驾驶座上。
他注视着前方漆黑的雨幕，想到了两年前也是同样的一个夜晚，下着无情的大雨。
正要开车时，忽然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只见兰德收起雨伞坐了进来，更木疑惑地看着她。
她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是要去见小伍吧？”
“没错，”更木说，“他已经承认了。”
“那我也跟着一起去。”兰德系好安全带，看着前方，说，“我和你一样，有一个疑问想要亲自去确认。”
“好吧。”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女儿，于是更木挂挡踩油门，白色的轿车迎着雨幕驶向公路。
不一会儿过后，轿车停在了某处。
更木冒着大雨打开车门，看向耸立在雨夜中的酒店大楼，现在时间是七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他对车内的女儿开口道：“现在我一个人上去，等一会儿在没有看到我下来之前都不要出来。”
兰德点了点头。
他正要转过身迈出脚步，听见女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一点……”
“知道了。”更木应了一声，便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昨天晚上六点半至八点之间，青年小说家白宇被人杀死在了这家酒店里。现在，更木独自一个人乘坐电梯，上到顶楼天台。
这栋酒店大楼一共二十二层，更木在前往顶楼途中掏出自己的手枪，小心翼翼地上膛，如果可以的话，等会儿他真的不希望用到这玩意儿。
登上顶楼，从漆黑的阴影中来到露天处，更木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边缘上。对方撑着一柄黑伞，孤寂地注视着雨幕，毫无疑问就是小伍了。
此刻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更木。
“啊，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啊。”他笑道。
“特意挑选这么个位置，还真是不友好，”更木没有打伞，而是直接走进大雨中，“我现在可是感冒病人啊。”
“哦？抱歉，”小伍道，接着抬起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跟着木哥你出任务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呢。”
“是啊。”更木说。
“这雨……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呢？”
“是你策划了这起杀人案，对吧？”更木这边开门见山道，“七月十日在海铭公园袭击白宇的人也是你？”
小伍看了看他，笑得很自然，说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当天我可是有不在那里的证明哦，好几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都是假的，”更木道，“那家西餐厅的老板是老郭以前在部队里的战友，提供当天证词的几名常客也都是生前受过老郭帮助的人，所有人一起串通了证词，店里的监控录像也是后来准备的。”
小伍不语。
更木接着说下去：“有很多人都在协助你，大概十几二十个人共同完成了这起谋杀。事已至此，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吧。”
小伍叹了一声，苦笑起来：“果然瞒不过你呀。”
更木注视着他，道：“你从一开始就向我们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你是老郭的儿子，这么看来就不难揣测你杀害白宇的动机了，是为了替老郭报仇，是吧？难怪你总是提醒我要多抽些时间陪家人。”
小伍只是笑笑，看来是默认了。
“第二，你隐瞒了自己和白宇是大学同学的事，”更木又说，“今天你跟我去了白宇家进行调查的时候，是你把客厅里的毕业照藏起来了吧。白宇在学校里是个不善交际的人，也许不会对每一个同学都留有印象，再加上现在的你和那个时候相比，外在形象有了不少变化，即便他认不出你也很正常。另外，你还收买了他的好友汪启明，以及他家族里的一众亲戚来协助你犯案，我说的没错吧？”
这是一场多数人谋杀一个人的残酷案件，在这之中的每个人都怀抱着不同的动机，而将这些联系起来的人正是小伍。
“我得知父亲遇害的真相是在不久前的同学会上，”小伍开口道，“我们几个人在聚会上喝了一些酒，白宇他酒量差，我们扶他去宾馆的路上他自己失言说出来的，‘神与小丑’游戏的事，那两名少年的事，以及我父亲的事。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我在做警察。”
“所以你就计划着杀了他？”更木说道，“他口中的‘死亡轮回’也是你们制造的错觉？在他出车祸之前通过催眠等手法让他产生自己已经被人杀害的幻象？”
“嗯，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人能做到。”小伍平静地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父亲在我小时候就离开了我和母亲，和别的人组成了新的家庭，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恨他的。但为什么还会想替他报仇呢？”
“所以你一直没提及过自己是老郭的儿子这件事啊，而且你也不姓郭。”更木道，“家人这事啊，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说得也是，”小伍笑道，“后面发生的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七月十日你在海铭公园袭击白宇时，没有想到被一个路过的女孩搅乱了，自己还被她咬伤，于是才匆忙准备了一系列不在场的证词，”更木道，“王氏兄弟俩的父亲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大叔生前购买了人身保险，他死后妻子将会得到一笔巨额赔偿，今后的生活应该会无忧了，”小伍说，“他其实一直都有寻死的想法。”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走？”更木问道。
小伍摊了摊手，说：“现在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接下来木哥你打算怎么做呢？把我缉拿归案？”
更木站在原地，想了想道：“这起事件里我还有一个疑问。”
小伍看着他。
更木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大费周章的方式来杀死他呢？”
小伍往天台边走了几步，神色平静，道：“我想……我也许是想给他一次机会吧，同时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他能在七天时间里识破我们的诡计，那我就放弃杀他的计划。遗憾的是他没有做到，所以他死了。”
“七月十日的晚上，我目睹他们两个人在海铭公园，那个时候我有些担心她将整个计划透露出去，于是一时没有按捺住，自己差一点儿动手勒死了白宇，不过他很幸运，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一个小女孩救了他。”小伍说，“另外，我们之所以一直联系不上他的继母，是因为她在前一天就已经死了，死于白宇的疑心。”
雨开始慢慢变小了，小伍随手将手中的雨伞扔到了地上，对更木道：“啊，木哥你平时抽的烟……能给我来一根么？”
更木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朝他扔了过去，然后是打火机……
小伍接过，自己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两指夹着香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道：“原来就是这种味道啊……”
他转过身，注视着远方的黑夜。
“我还记得第一次跟你外出执行抓捕任务是面对一个持枪的逃犯，当时的我太冲动了，一个劲儿地冲在前面，要不是关键时刻你一把将我推开，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他说。
作为代价，更木替他挨了那一枪，不过好在只是擦伤。
“是啊，”此刻，更木挠了挠脑袋，道，“我也是难得看到这么热血的新人，头一次执行任务就急着往枪口上撞。”
“哈哈哈。”小伍夹着香烟，回过头来，“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啊。”
更木无奈笑笑。
小伍再次背过身去，开口道：“木哥，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现在……我还给你了……”
“小伍！你……”
更木话音未落，只见小伍已经从天台边缘飞身出去，等到他几步飞奔过来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黑夜里。
更木望着下方，看到在酒店门前的街道上，一个年轻的身影四肢扭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等到他匆忙下了天台，来到下面的街道上时，看见自己女儿已经蹲在尸体旁边了。
更木走了过去，头发尖还在滴着水珠。
女儿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道：“小伍他死了。”
面前，尸体下面流出了暗红色的血，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更木无言，这时，他发现小伍的脸尽管已经变了形，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好像是在笑。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笑着赴死的啊。”兰德无感情地说道。
“真是如此。”更木轻声说。
在他的眼中，看到小伍尸体附近开满了艳丽的彼岸花……
七月十六日，零点，白宇被害一案的凶手死亡，案件宣告侦破。
次日，白宇继母的尸体在废弃农舍的地下室被发现。汪启明、陈雯二人行踪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