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水手也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在甲板上寻找系着帆索的地方,两个人一组抓住绕在勾子和支架上的绳索行动起来了,因为这条船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绑在一起的,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容易沉没了的话,没人可以在海里活下来。
江宇和夏洛可也不例外,他们在尽可能去解开更多的帆索,这个时候船已经不可控,收起帆后船就会随着海里到处飘,但也有可能会迷失方向,不过从风暴里幸存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夏洛可在解绳索的时候,忍不住往船栏外面去看,她不由屏住呼吸,在巨大的海浪面前,她仿佛是看到了一座座山川,连绵不绝地奔涌而来。每个人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这个时候恐惧、疲惫、疼痛、饥饿都算不了什么,只有对大海的敬畏之心。
夏洛可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迈克罗夫特在做什么,她那个哥哥每天都在公寓、俱乐部、办公室三点一线的行动,或许是在一个封闭的马车车厢里,看着报纸,等着时间过去到达目的地。
和眼前这样海浪滔天的场景来说,可能在办公室工作的人,一辈子也无法见到,但只要见到的一次,这种从心底带来的震撼是无法磨灭的,因为你随时可能会被它毁灭,而你只能尽其所能地活下来,这是一场“对抗”和“豪赌”。
难怪无数人把出海视为一场赌博,没人可以敢肯定是否能从这样的风浪下活下来,我们只是在尽其所能而已。
夏洛可似乎进入了某种无意识的状态,一直不间断地工作,周围的其他人也一样,我们都想要活下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整整一天,太阳终于在远方露出微微的曙光,风暴也开始减弱了。
甲板上的水手依然在忙忙碌碌,但神色都已经轻松了不少,有些人已经打开舱口,把海水扫回大海。
天空重新放出一片湛蓝,明亮清澈。
“结束了!风暴已经过去了!”托拉维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水手们也都在欢呼,“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保证今晚每个人都可以分到羊腿和美酒,但是不要让我发现谁喝醉了,否则……”
听到有酒喝的水手们都等不及去船上的餐厅了,明明是刚刚经历了暴风雨,他们像是完全没有把这场风暴放在心上,侥幸逃生后一切也都是老样子。
因为夏洛可一眼扫去,她已经发现水手中一些人似乎看不到了,有的人在风暴中摔到了海底,或者从桅杆上摔下来,能逃过这场风暴,并不是全无代价的。
“死了很多人吧。”夏洛可轻声说。
“是啊。”江宇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会习惯这些的。走吧,去看看吴大师,他应该需要我们的帮助,他可能在烤羊腿呢。”
晚上的庆功宴十分丰盛,船长兑现了他的承诺,虽然不是每个人一条羊腿,但至少都尝到羊肉,有些人还在抱着骨头啃。
夏洛可并不喝酒,所以她换了一杯柠檬汁。
江宇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坐在了夏洛可的对面,两个人中间有一根完整的烤羊腿,盘子里一块面包和胡萝卜、豆子,煮烂的土豆加上一条鳕鱼,在船上来说,这算是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了。
除了在船上各个岗位值班的水手,船员们都聚在餐厅。
但夏洛可扫了两眼,有些疑惑地说:“船长怎么不在?”
“他在驾驶室里用六分仪测量方向吧,谁知道我们偏了多少航线。”江宇喝了口酒,“不过别担心,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船长会把航线纠正回来的。”
“要测很久吗?”
“不清楚,船长应该还要和他的大副、二副一起商量吧,如果有星星就好一些,但最少也要一个晚上才能做出决定吧。”江宇说。
“那船长这个位置也不是骂骂人就可以当的。”夏洛可笑了笑,她没少被托拉维骂,“但至少是个可靠的船长。”
夏洛可有时候站在甲板上看向海洋,她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船并没有动,因为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海就是海,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说明船在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她能看到风吹起鼓动的帆,那么一定会认为船或许根本就没有走。
而唯一知道船在什么地方的人只有船长和领航员,他们时常会在甲板上进行测量,也会很长一段时间盯着太阳,不少船长都会戴着黑色眼罩,但那不代表是眼睛瞎了,而是时常需要看向太阳确认方位,所以遮住一只眼睛,好交错使用。
“你怎么样……”江宇忽然低声说,“身体还好吗?”
“痛……”夏洛可说,“但也要吃肉。”
“那我回去再给你开一副药吧。”江宇叹了口气,“你这样很伤身体的。”
“别,那个药剂我实在是不想再尝试了,我没什么事,因为我经常也有锻炼,过两天就好了。”夏洛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那个叫‘咏春’的拳法,是每天都在练习吗?真是太厉害了,我觉得这条船上没人是你的对手!”
“不能这么说,船上还是有很多高人的,厨房的吴大师就是一位太极拳的高手,他比我厉害多了。”江宇指了指在烤羊腿的吴易,他把羊腿肉护在烤架上,旁边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只羊腿,想上来直接抢的,吴易一抬手就把那人给打退了,那个人想抢羊腿的水手还在原地转圈圈,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都是中国的武术吗?”夏洛可对以前从未了解过的东西都有着极大的兴趣,“你是跟谁学的呢?还是说每个中国人都会武术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之前说过我的家乡在佛山吧,那里武风盛行,每条街上都有不同武馆,武馆之间又会互相切磋。”江宇讲解说,“我的师父是佛山的‘陈华顺’,跟梁赞先生学习咏春,我算是第三代传人。我七岁开始学拳,到今年十五岁,才练了八年了。”
“八年已经很长了吧。”夏洛可赞叹。
“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宇淡然地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可以教我吗?”夏洛可对东方的这种拳术相当有兴趣,但她不确定江宇会不会教自己,她以前看关于东方武术的资料,虽然说东方有很多大师,但他们总是喜欢设下考验,或者问你几个非常有禅意的问题,答对通过考验了你才能跟着他们学习。
他们的师徒制度和教育制度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教授了你任何东西,就要对你一辈子负责。
不过江宇像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直接就说:“没问题,但要等你身体好些以后。”
“好!”夏洛可左右看看,忽然站起身,在餐厅的角落里拿起一把公用的小提琴,走了过来,“我也没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就送给你一首曲子吧。”
“洗耳恭听。”
夏洛可拉起许久都没有碰过的小提琴,她拉的是一首欢快通俗的曲子,很符合现在劫后余生的气氛,水手们为夏洛可的演奏鼓掌,用朗姆酒举杯对夏洛可致意,他们喜欢听这样的曲子。
在水手的欢呼声中,夏洛可渐渐觉得这场远洋航行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是自我心理的保护原因,越来越能接受现状了。海洋也本来就是多灾多难的,即便刚刚经历了那样的风暴,但大多数人估计抛之脑后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海上生存吧。
如果心理脆弱的女孩,恐怕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已经崩溃了。
夏洛可拉了很久的小提琴,她沉溺在自己的音乐当中,想起了家人,爸爸西格尔·福尔摩斯、妈妈维奥莱特·夏瑞福德、哥哥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姐姐夏洛特·福尔摩斯……
一曲完了,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最后看到的是江宇,这个来自中国的黑发黑瞳少年,或许现在可以称他为挚友了。
当夏洛可结束小提琴演奏后,更多的人也开始演奏自己的乐器,或者唱起了歌。
在一群人中,来自中国的水手们也拍着手,唱起了自己的乡歌,他们一边互相喝着酒,杯子互相碰到一起,酒花四溅,像是变成了喧闹的酒馆。
连江宇也哼起了中国的曲调,格外的动听。
夏洛可也是第一次听到江宇唱歌,饶有兴趣地问:“你唱的是什么?”
“鲜花调。”江宇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这首歌还是李鸿章大人教我的……”
“李鸿章?”夏洛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没什么。”江宇站起身说,“我喝醉了,就先回去了。”
夏洛可歪着头,看着江宇离开的背影,感觉这个少年心里依然藏着很多的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