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安娜,还有那个陌生的女司机。她们全都死在了那条路上,连尸体都彻底消失了。
而安格琳娜活下来了,她躺在床上,除了脸上苍白,没有一点伤痕。
安格琳娜望向空空如也的窗外,想起安娜和科林带着她和伊万种下的小树,他们曾想过等树长大了就在这树下野餐。
她本来也该死的,她一手神经质地揪下一根根黑发,心情莫名。
如果不是舅舅,她不会活下来,也不会痊愈到没了伤痕。安格琳娜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既哭不出来,也笑不起来。
时间在病床上匆匆过去,门前的树苗又长了一茬,刚刚到安格琳娜窗户下,她也已经快二十天没见到科林了。
自从她活着回了家,她就只有在最开始见过爸爸。安格琳娜还记得那时,她发着高烧,却在意识模糊里看见科林整夜整夜地守在自己身旁。
可,等她醒了,爸爸也就不见了,只有舅舅陪着她。
最开始,安格琳娜的心情极度崩溃。她吃不下饭,更睡不着觉。
她见到肉就会想起那日血肉模糊的伊万和被毒雀抓着的人体残肢,然后根本无法抑制呕吐的欲望,她只会从空空如也的胃袋里咳出酸水。
她也没办法睡着觉,她没办法去面对那个雨夜里的梦,去面对嚎啕大哭喊着痛的伊万,去面对失去双眼默不作声的妈妈,去面对无辜去世的陌生司机。
她们总在梦里困住安格琳娜,由一个和安格琳娜声音相同的机械的声音一遍遍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救下她们,你为什么不救下她们,你为什么……
杰克看着安格琳娜日渐消瘦,眼底青黑,面色苍白,一副将死的模样,他很心痛。
他不想再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
杰克发现安格琳娜见肉就吐,便只做了些清粥,一天喂她三次。安格琳娜没有什么反应,她木木地咽下清粥,然后又在某个回忆涌起的时候吐出来。她虽然还是吐,但好歹吃得下些东西,能吸收点营养了。
再说安格琳娜的睡眠问题,杰克知道这是她的心理创伤作祟。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安格琳娜服用特制药,这种药虽然对她的身体有伤害,但却能让她陷入昏睡,不会被梦境侵扰。
安格琳娜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深知科林和杰克都爱着自己,他们不会希望看着自己自甘堕落,在死亡的边缘疯狂游走。
可是……
安格琳娜望向窗外那正茁壮生长的小树,这种树长得奇快,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已经到了她的窗口上,它的叶间正含着嫩绿的新芽。
我现在还做不到啊,她满面悲戚,一双蓝眼盈盈欲泣。
在那泪水几乎要落下的瞬间,安格琳娜以手掩面,瘦削的脊背微微触动,隐隐传出细细的呜咽声。
等科林再回来时,安娜种下的那棵树已经长到了安格琳娜的窗口正中间了。
科林在深夜里回了家,安格琳娜却没有睡着觉,她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没有因为科林的到来而移开目光。
杰克的特制药副作用太大。
自从前几天安格琳娜在喝粥时突然流出鼻血,却好半天都止不住血后,杰克就把安格琳娜的药停掉了。
但安格琳娜一直这样不睡觉也不是个办法, 也不知杰克是用了什么方法,他联系上了失踪一个多月的科林。杰克希望,也认为科林有办法让安格琳娜好转。
“抱歉,安格琳娜。”科林坐在她的窗边,他垂眸,海蓝色的眼睛隐在了阴影里。
安格琳娜转头看向他,表情木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爸爸”。她面上的表情平静,双手却攥紧了被子,指尖发白。
科林把她的两手从被上扒下来,把它们合在一起,再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住。安格琳娜扭过头去,不再看向他。
“看着我,安格琳娜”,科林语气平和。等到安格琳娜用那双盛满泪珠的蓝眼睛回看自己时,他才开始下一句话,“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安格琳娜的眼前已经彻底模糊了,她的喉咙哽住了,几度想言语,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只是无助地摇着头。
她多想告诉爸爸,自己都知道的,只是她没办法不怪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竭尽全力。”科林温柔地为安格琳娜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握紧爸爸的一只手,哽咽道:“不是的,爸爸。我梦到了,梦到了这些事情。我我,却没重视。我本来可以的,本来可以救下他们的,如果我……”
她话还没完,就被科林打断了。
他的脸冷了些,语气也很严肃,“安格琳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那只是个梦,你没重视也不是你的错。安娜和伊万也绝不会怪你没救下他们,他们只会心疼你,心疼你活成这样。”
科林见安格琳娜脸上的泪水纵横,他连忙抽出纸巾,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和杰克都是你血脉相连的家人。安娜会很高兴看见我们和谐相处的,这段日子他也常为你东奔西走。所以,你要站起来,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为了安娜,为了伊万,为了杰克,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你要站起来。”科林很是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而安格琳娜却觉得这话里蕴藏了某种不竭的能量。
安格琳娜胡乱地点起头来。
……
科林站在安格琳娜的窗下,一颗树旁,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树有些粗糙的树皮。
他想起自己的朋友们,想起他们张扬肆意的笑容,想起那些闯荡天下的日子。
他又想起了伊万,想起伊万做的纸飞机,想起伊万傻傻地被逗去端茶倒水。
他也想起林中与黑发女孩的初见,想起那时她黑亮的眼睛,想起他们仓促的婚礼,想起安格琳娜的第一声妈妈,想起那个灯下默默等待的身影。
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了,他伴随多年的挚友,他视如己出的孩子,他日夜思念的妻子。
而窗内,安格琳娜则下定决心。
为了杰克,为了科林,也为了她自己,她要好起来,要好好生活下去。
为了安娜,为了伊万,也为了那位陌生的女司机,她会找到使用毒雀的寄生者,把一切都弄清楚。
但那一夜,安格琳娜没有再梦到安娜她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离奇的梦,它打断了安格琳娜的所有计划。
在梦里,她失去了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