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塞,日照金山之处”
D17机械地回答到。
一句“日照照金山之处”不轻不重,却惊得安格琳娜瞳孔一颤。
某些回忆涌上她的心头。
在她还叫阿尔乔姆时,曾有一个男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
……
阿尔乔姆知道,他已经很接近南中心城了。
毕竟比起自己的家乡,这儿的人流量显而易见的巨大,市场也极为繁荣。
但就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地方,也有被灰色笼罩的人。
那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那男人穿着破烂的棉袄,抱着个木盒子,随身背着大布包,整日坐在阿尔乔姆居住的旅店门口,他不是乞丐,却总和乞丐们混在一起。
阿尔乔姆和他认识,也是因为那些乞丐。
阿尔乔姆无亲无故,把家里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身上也有了些钱。而现在,他已经很接近南中心城了,身上的钱还剩下不少,他就把这些钱大半给了这些乞丐。
因为慷慨,或许还有感觉不太聪明的原因,这些乞丐慢慢和阿尔乔姆熟识了。
这些乞丐虽然备受歧视和冷眼,但他们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各自有不少小道消息,还有很是缜密的一张消息网。
托他们的福,在去往南中心城前,阿尔乔姆就对自己将来的处境有了大概了解。
而那个男人,阿尔乔姆也是在和乞丐们一来二去的交流里认识的。
那个男人和乞丐们的头头——老乞丐关系尤其好。
而老乞丐和阿尔乔姆的关系也很是不错。
有一天,老乞丐把他拉到一旁去,神神秘秘地问他想知道那男人的故事吗。
阿尔乔姆犹豫着点点头。
老乞丐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男人四十来岁,是个疯子。他生在乱世,爸妈又死得早,童年很不好过。好在他也身体健全地长大了,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娶了个老婆,组建了一个温暖的三口之家。那男人本以为以后会越过越好,没想到他有天回去的比较晚,一到家,却发现家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然后呢?”,阿尔乔姆问老乞丐。
“然后?他在柜子里找到了自己昏迷的孩子。等孩子醒了,他才通过孩子知道自己家被信使袭击。一夜之间,他的老婆死了,孩子疯了。那男人又想着把孩子好好照顾大,但没想到啊。有一天趁着他不在家,那孩子把自己吊死了。唉——”老乞丐说着说着,叹起气来。
阿尔乔姆盯起不远处的男人,眼里有了许多莫名情绪。
“那木盒子里装的就是他家人的骨灰,他背着的,就是自己吊死的孩子。”老乞丐伸出根手指,指指男人抱着的木盒,又指指他身后的大布包。
阿尔乔姆思索着什么。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清明了些,没等阿尔乔姆再度开口,他就转身正向阿尔乔姆,“噗通”一声跪下了。
阿尔乔姆赶忙去扶,那老乞丐却摆摆手,哽咽着。
“我知道小伙子你是个好人,所以今天我想求你办件事。”
阿尔乔姆没回答。
老乞丐偏头看向那男人,继续道,“实不相瞒,那男人是我朋友的儿子。他死前,我曾经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他儿子。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老了,活不久了。他却固执地要带着家人回家乡去,但那地方我从没听过。我无能,找了七年,还没找到一点影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帮他找找那地方。”
话到最后,老乞丐的脸上已经是泪水纵横,声音更是嘶哑难忍。
好一会儿,阿尔乔姆留下一句,“好”。便径直走向那个呆呆坐着的男人。
他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那男人还是呆呆的,没有回答。
过了五天,老乞丐死了。
那男人坐在老乞丐的坟前,还是呆呆的。
“你的家乡在哪里?”
阿尔乔姆问到,他已经连续问了男人五天,他莫名感觉,今天那男人一定会回答。
“日照金山之处。”
那男人坐在新坟前,背着自己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家人。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向橙色天空中将下的红日,以空洞的眼神,以嘶哑的声音,作最后的乡曲。
阿尔乔姆花了一个月,没有找到,也不会再找了。
因为那男人在老乞丐死去十天后,在一个黄昏里,一座被阳光洒上金纱的山前,纵身一跃。
……
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来完成。
“日照金山之处”,她上辈子没有找到,这辈子一定要找到。不论是为了那男人,还是为了召唤出蜥蜴人。
“南河塞,你知道在哪里吗?”安格琳娜竭力以沉稳的声音压抑极度兴奋的心情。
D17感觉到了她的兴奋,若他知道,他一定很愿意为安格琳娜解答,但他确确实实不知道。
“抱歉,乌里扬诺夫同志。我并不知道。”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起伏,却确确实实能听出歉意。
安格琳娜的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但是我能摸清它的大概方位。”D17不紧不慢地说到。
他蹲下身,一手提起斧头,全身虚化更甚,只左手彻底实体化。
这巨大锋利的斧头在D17手里成了最好用的钢笔,他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刻痕。
不一会儿,一副简单的雪国地图就出现在了地板上。
安格琳娜好奇地俯身去看。
她发现有一个地方被D17划了一个比较重的圈,那便是南河塞的大概位置了。
这幅地图和雪国现在的地图大不一样,安格琳娜并不太看得懂。
而D17也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在不久前,安格琳娜便告知了他雪国的现状。说实在的,D17无法想象现在的雪国是怎样的存在,也极难接受现在的雪国。
所以D17对现在的雪国的了解比安格琳娜对过去的雪国的了解只少不多。他没有办法换位和她解释这幅地图。
好在,安格琳娜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看过一本绘本,那里面有雪国地图。
她立刻行动起来,从床底下翻出个箱子,把箱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绘本一股脑全倒出来。
安格琳娜蹲在绘本堆里,翻翻找找起来,她皱着眉头,表情极为认真。
不一会儿,她举起一个破旧的绘本,像是找到了什么珍宝,笑弯了眼。
她把画着地图的那一夜摊开,与D17的地图仔仔细细地做对比。
看着安格琳娜认真的样子,D17想起她也曾用这样的表情为战士们献上白花。
他的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老师。
……
叶戈尔,你完全没有主见吗!没有主见,那只能做一辈子的随从!
叶戈尔,做什么事情由你自己决定,你连这都做不到吗?
叶戈尔,我明白了。你只是水上漂的芦苇,决不能成大树的。
叶戈尔,你是芦苇不错。但你可以选择一条河流。不论这条河流去往哪里,你跟着就是,别想太多。能明白吗?
……
D17明白,他是没有主见的家伙,只能跟在别人的身后走,又偏偏会想太多折磨自己。
他的老师便告诉他,跟定了某个人,那就一直跟着。跟错了,就一直错,跟对了,就一直对。别想其他的,别折磨自己。
D17觉得其实自己的运气很好,活着时跟了个好将军,死了又跟了个好孩子。
安格琳娜却不知道自己彻底获得了D17的忠诚,她只是对比着,对比着两幅地图的相似之处。
这两幅地图给一百个人看,一定会有九十个人以上会认为它们毫无关系。毕竟,它们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D17的地图不算精细,却画出十来个地区,标注了其中的重要城市,基地,还有交通要塞。从这幅地图里,从那些饱含能量的地名里,安格琳娜觉得自己能依稀窥见雪国曾经的繁华,和雪国人民对这片土地炽热的爱意。
而安格琳娜的地图就要简陋得多,只有四个冷冰冰的中心城,还有一些分出来的安全区,过渡区,以及大片大片未被画出以空白表示的危险区。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安格琳娜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了D17圈出来的地方。万幸,它不在过渡区或者未被画出的危险区。
更幸运的是,它就在南中心城附近。
但安格琳娜还是心如擂鼓,因为那地方的最中心——那里发生过地陷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