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他的“魂桥”怎么会是这样?
一座漆黑的城市,和其堪称温馨的内里。
安格琳娜心中不安,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和她印象里的军校优等生有很大的区别。
若不是她还完完整整地记得江肆的模样,她恐怕是认不出来的。
况且,她一直觉得江肆虽然称不上阳光开朗,但也不是个阴暗的人。
而这个“魂桥”,怎么说呢。阴暗的外表下有着一颗阳光开朗的心?
那边,江肆倚着墙坐在地上,像是力竭。他也在打量着来人。
这个外来的家伙,不像是东朝人。看长相,应该是雪国人,还能说东朝语。估计是雪国来的军校生。
他在心中默默揣测着,竟也对了八成。
江肆单手摩挲着指间的两枚戒指,那双黑色的瞳孔像漩涡,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安格琳娜。
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我的魂器都在我这里。
他的心里渐渐起了敌意。
安格琳娜当然察觉到了,说实在的,她很能理解江肆。
如果一个陌生人在自己接受“魂桥”治疗的时候,进了自己的“魂桥”。那自己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眼色。
“魂桥”治疗法,是一种收益巨大,同时也有一定风险的治疗方法。
大部分患者需要借助魂器和信使医生的帮助,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就是“魂桥”。他们会在“魂桥”里经受各种治疗,然后再通过魂器和医生的帮助,离开“魂桥”。
也有少部分人,不需要医生,也不完全需要魂器,就可以出入“魂桥”。
据她所知,江肆就是这少部分之一。
安格琳娜看江肆这样子,心里有了猜测。估计江肆是在没有信使医生的协助下,独自进入“魂桥”,又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突然出现的自己。
脆弱的“魂桥”,身边没有医生协助,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他有敌意,再正常不过了。
和活了两辈子的安格琳娜不同,江肆还是个实打实的十三岁少年,所以他太年轻,年轻到不懂得掩饰某些东西。
在“魂桥”里,即使你的信使能力再逆天,都只能使用最原始的体术。
而体术,上辈子16岁的江肆都没赢过安格琳娜,何必讨论这辈子13岁的江肆和快四十年经验的安格琳娜孰强孰弱呢。
更何况,在江肆出手前,安格琳娜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偷袭只会促成安格琳娜的偷袭成功。
几乎是顷刻间,天空中阳光不再,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而下,世界被黑暗与湿冷的雾气笼罩。
而在雨波澜四起的倒影里,城市瞬间颠覆,那些人声全部消失殆尽,只留满地狼藉,和一栋倾斜欲倒的楼房。
狂风暴雨间,那楼房上鲜红的旗帜在飘摇,为这阴暗凄冷的世界带来唯一一抹亮色。
江肆就是在这时候出手的,他单手撑地,一跃而起,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根铁棍,三步作两步冲向安格琳娜。
安格琳娜还是站着,却悄然间将重心移向一边。江肆的动作本是极其快的,但在安格琳娜眼中,却成了慢动作。
她瞧着铁棍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眼中泛起冷光。
江肆并没有打算要了安格琳娜的命,他瞄准了她的手和腿,只想让她丧失行动力,再逼问安格琳娜些信息,确保她不是什么暗杀者。
但他想错了,他的棍子没有碰到安格琳娜。安格琳娜将身一歪,躲过第一棍。她力气奇大,又伸出空的手,像铁钳般牢牢抓住将落的第二棍。
为防止安格琳娜借力,江肆抓紧放开棍子,和她拉开距离。
看着安格琳娜眼中闪烁的蓝色冷光,江肆没有担心或是害怕,只有遇到势均力敌者的剧烈兴奋。
雨太大了,他们都淋湿了,眼中的光芒却在暗色里越发显眼。
江肆速度极快,也不是花拳绣腿,他进攻起来,虽然招招带着水声,却能轻而易举隐藏在雨中,只见拳风和又快又狠的脚踢,不见人影。
安格琳娜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她始终没有进攻,只是一手提刀,一手握棍,任由雨水在身上流淌,全力格挡着。
她看着不如江肆灵敏,和貌似轻轻松松的江肆不同,安格琳娜像是目不暇接地在格挡,似乎很快就会被击溃,然后倒在雨中。
但只有江肆知道,他不是安格琳娜的对手。他看着轻轻松松,但在这样的进攻下,体力也消耗地更快。安格琳娜,她看似目不暇接,实际上却很轻松,他根本没机会击溃她的防线。
而安格琳娜,甚至还没开始进攻。
那把刀变小了,安格琳娜把它扔在一边。在雨中,她皱起眉头,黑发顺从地贴在面上,神色冰冷如雪国寒冰。
江肆与她拉开了距离,看着她扔开小刀,他却知道自己估计赢不了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极度疲劳和寒冷,但他还不想放弃,看着安格琳娜冰冷的表情,他心中又情难自抑地疯狂兴奋起来。
安格琳娜握住铁棍,像握住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冲向江肆,带起雨水,向他挥出极具力量的一棍,像要斩断雨水,正如江肆将铁棍挥向她。
江肆躲过去了,他有些庆幸,却也没有庆幸太久。安格琳娜比挥棍更快的,是挥腿的速度。
她那一棍,本来就不是对着江肆的,就是要让他躲开,要在江肆躲开的那一瞬,趁他还没有余光可以观察她的动作,迅速用棍怼地,然后借力出腿横扫。
她力气奇大,这一记横扫,将江肆直接踢倒在地。
而江肆,还没有从被击倒在地的剧痛中出来,就听见耳边一串脆响。
那根铁棍,被扔在了地上。
他伸手像去抓,却差了一段距离,刚想起身,又感觉到一股剧痛袭来。
是安格琳娜。
她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用肘大力抵住江肆倒地时受伤的肩膀。
安格琳娜听见他一声痛哼,又见他没了行动能力,这才松手。
为了防止江肆再起身,她侧身坐在了江肆的背上,下意识岔开腿,弓着腰,一幅地痞流氓的模样。又脸色阴沉,蓝眼幽暗如鬼火,宛如地狱中爬上的恶鬼。
“我没有恶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进来。”
听见幽幽的声音从身上传来,江肆这才从那些恐怖的想象中抽身。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听到的真的是东朝语吗。会不会是某种别的语言,那家伙其实说的是马上杀了你啥的。
这也不能全怪江肆想象力太丰富,安格琳娜初次出现就跟个鬼一样,还提着把长刀。
而她打起架又强悍的可怕,江肆没了战斗力后,还堪称残忍地进行了善后。
这样的人,在江肆的认知里,不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而眼前的安格琳娜,不论是行为还是气质,都被他归在了第二类。
见江肆半天没有动作,又感觉到他的敌意已经没得差不多了,安格琳娜这才起身。
雨渐渐小了,她站起来,向江肆伸出手。
这一次,她不在逆光处。
江肆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太阳划破雨夜,斜照在“少年”身上,在不远处拉出长长的剪影。
那“少年”五官俊秀,在太阳的阴影里如雕刻般不可接近。“他”皱着眉头,眉下一双一见便难忘的蓝眼,像画作里模糊的雪国士兵,倔强又悲戚。
“少年”身着有些宽大的棕色外套,一件白短袖,一条棕色工装裤,一双靴子。
装扮简单到极致,但身型清瘦,身姿挺拔如松柏,颇为帅气。
江肆在心中感叹:这家伙,好帅啊……
他没犹豫太久,也向安格琳娜伸出手。
他们手触碰的那一刻,世界又变了。明明是几秒钟,安格琳娜却能感觉得到无数个日升日落。
太阳和月亮不断地升起又落下,身边的废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往南中心城的经历。
而这里,显然发展地更远。
等安格琳娜和江肆彻底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身边的废墟早已不复存在,他们出现在了列车之中。
外面是太阳还是月亮,是晴天还是雨天,他们都不会知道,他们只能看见长长的轨道,和轨道旁五颜六色又颇具美感的灯光。
安格琳娜和江肆几乎是同时感到了不对,安格琳娜感觉到手上多了什么,江肆感觉到手上少了什么。
他们同时看向自己的手。
安格琳娜右手的无名指上,赫然出现一枚银戒,而这枚银戒显然和江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是一对。
她下意识想脱下这枚戒指,脱了半天,却根本脱不下来。它并不紧,却完全脱不下来。
江肆的表情也有些复杂,他只是和别人握了个手,就失去了一个魂器。
他不复杂,谁复杂?
“那个……应该取不下来的”江肆看着正在冷静着逐渐暴躁的安格琳娜,弱弱地回了一句。
安格琳娜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不能取?那它是怎么上我手的。
“我有两个同样的魂器,但一个人只能戴一个。所以,虽然我戴着它,但实际上,我没有戴着它。”江肆也伸出戴着戒指的手,向安格琳娜解释。
安格琳娜不明白,安格琳娜需要思考。
见她没有反应,江肆怕是她听不懂自己的话(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的),就用雪国语重新说了一遍。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原来有些理解了的安格琳娜,彻底不理解了。
要怪只能怪一个东朝语不算特别好,一个雪国语极其差劲。
经过江肆一连串连说带比划,安格琳娜才理解了。
到了最后,他们都累了,只面对面坐在列车上,任由沉默漫延。
安格琳娜侧过头,看着窗外不断流逝而过的绚烂灯光。
江肆半低着头,对窗外看惯的景色没有反应。
他抬头,看着沉迷于窗外景色的安格琳娜,眼睛亮亮的,唇边青紫。
“你叫什么名字?”
安格琳娜反应了一会儿,只因为江肆很自信地选择了用雪国语问她。
“乌里扬诺夫。”她用东朝语回。
安格琳娜现在只希望江肆能明白自己会东朝语,而自己东朝语的水平远远高于他雪国语的水平。
她便选择了这样明显的“暗示”,毕竟她不太想直接打击莫名自信的江肆。
虽然,他说雪国语就像个聒噪的而不自知的大喇叭,让人忍不住发笑。
但,安格琳娜是不会嘲笑他的。应该……是不会的。
而直到列车“到站”,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江肆手上的戒指发出浅白色的光芒,安格琳娜手上的戒指在那时也发出了同样的光芒。
白光逐渐扩大,直到将他们彻底遮去,安格琳娜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脱离。
而在他们即将脱离的那一刻,安格琳娜清楚地听见了一句话。
再见,江肆用雪国语对她说。
安格琳娜几乎忍不住笑了。他沉默了半天,竟然只憋出了这个,虽然这句话很标准,但他显然是没懂她的“暗示”。
江肆不太会雪国语,又想和安格琳娜说雪国语,他只能拼命回想,这才反常地沉默了一路,只在离开时留下一句想起来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