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城市光污染严重,慈城的夜空早就看不见星星了,只有一层朦胧的灰红色。校门外马路上车流不息,车灯汇成流动的河,五彩斑斓的光映着校墙,反倒衬得学校像座中世纪的古堡——安静,肃穆,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学校大概是省电,只开了两栋教学楼底层的灯,还有寝室楼前那盏高高的大灯。灯光是冷白色的,很亮,把行人影子拉得细长细长,在地面上交错重叠。
对于高中生来说,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刻就是现在。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赦令,把困在题海里的少年少女们释放出来。三五好友结伴走回寝室,脚步轻快,说笑声在夜色里荡开。回到那个八人间的“小家”,从柜子里翻出藏好的零食,跟室友聊白天发生的趣事,或者串到隔壁寝室闹腾一会儿。等宿管阿姨的哨声响起,再火急火燎冲回去,快速洗漱,爬上床,在熄灯前最后几秒钻进被窝。
这是大部分高中生的日常,平凡,重复,却带着青春特有的鲜活气。
朱绾柚和陈雲轻也是这“大军”中的一员。
下课铃刚响,两人就像约好似的,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就往门口冲。动作之迅捷,引得前排的经锦年忍不住侧目。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两个少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弯。
朱绾柚跑起来的样子有点笨拙,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书包在背上颠来颠去,像个急着回家吃饭的小学生。
挺可爱的。
经锦年把这个念头归为自己的“恶趣味”:他就喜欢看那种平时安安静静的姑娘,偶尔露出冒冒失失的一面。
反差的可爱。
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经锦年慢悠悠地收拾书包,把没看完的《火花》杂志塞进抽屉最底层,上面盖了本数学书做掩护。
不急,寝室又不会跑。
从教学楼到寝室楼,要穿过半个校园。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九月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朱绾柚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桂花香——虽然还没到盛花期,但已经有早开的偷偷吐露芬芳了。
“跑那么快干嘛?”陈雲轻喘着气,好笑地看着她,“寝室又不会长腿跑了。”
“早点回去早点休息嘛。”朱绾柚理直气壮,“而且你不是说要抓紧时间洗澡?”
这话不假。在下课前最后几分钟,两个姑娘就凑在一起咬耳朵,约定铃声一响就冲锋。一个想早点睡觉,一个想抢占洗澡先机。
贤江中学的寝室是八人间,但通常只住七个人,空一张床放行李箱。房间不大,八张铁架床、一张长桌、两个大柜子,加上风扇、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高二(六)班只有五个女生,其中一个走读,所以朱绾柚的寝室目前只住四个人。原本拥挤的空间一下子宽敞不少,四个人都选了睡下铺——方便,不用爬上爬下。
朱绾柚的床靠卫生间,陈雲轻挨着她。两人睡觉时喜欢头朝同一侧,这样熄灯后还能偷偷说悄悄话,像所有闺蜜那样。
“累死了...”
一进寝室,朱绾柚就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扑到床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哀嚎。
她天真了。
真的天真了。
本以为凭着“重生者”的智慧和“更灵光”的大脑,高中作业应该手到擒来。结果晚自习最后十分钟,她才堪堪写完所有作业——不是不会,是量实在太大了。各科老师仿佛在比赛谁布置得多,数学卷子、物理练习册、英语阅读理解、语文文言文翻译……堆在一起,能埋掉一个高中生。
柔软的床垫包裹着身体,朱绾柚舒服得不想动弹。她侧着脸,因为挤压,原本就有些幼态的脸蛋显得更圆了,像只塞满食物的小仓鼠。校服裤包裹的小屁股微微翘起,勾勒出青涩的曲线。两只脚悬在床沿,脚尖离地还有几厘米,无意识地晃啊晃。
累,真的累。
不只是身体上的累。
莫名其妙回到十六岁,莫名其妙变成女生,莫名其妙要重新经历一遍高考——这些事挤在一天里发生,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高中的课程安排像精密运转的机器,从早自习到晚自习,每一分钟都被填满,连喘气都得掐着表。
她现在只想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说不定明天醒来,发现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即将读研的朱佑,今天的一切只是场荒唐的梦……
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即将坠入梦乡的前一秒——
“啪!”
屁股上挨了一下。
不重,但足够让她惊醒。
“绾柚,先别睡。”陈雲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无奈的笑意,“距离熄灯只剩二十多分钟了,抓紧时间洗漱。你昨天就没洗澡,今天必须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朱绾柚下意识扭头。
然后,僵住了。
陈雲轻正背对着她脱校服衬衫。衣服拉到一半,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背,肩胛骨的线条清晰优美。
朱绾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侧面看,好像更……壮观了。
脸“腾”地烧起来。
心跳快得像在敲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发麻。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从心底窜上来,说不清是什么,但让她浑身不自在。
“还愣着干嘛?”陈雲轻已经把上衣脱完,转过身来,看到呆坐在床上的朱绾柚,忍不住催促,“赶快脱衣服啊,时间本来就不多。待会儿她俩回来还要洗呢。”
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作业是什么”。
朱绾柚的舌头打了结:“一、一起洗?”
陈雲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绾柚你今天怎么了?我们不是一直一起洗的吗?别磨蹭了,快脱。”
因为朱绾柚坐在床上,光线被上铺的床板挡住,昏暗里陈雲轻根本没看清她通红的脸,只当这小祖宗又犯懒,不想动弹。
“那……好吧。”
朱绾柚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捂着脸尖叫:不行不行不行!我是男的啊!跟女生一起洗澡这像话吗!
另一个冷静分析:首先,你现在生理上是女生;其次,这是高中寝室常态,不洗会被当成怪人;最后……反正不看白不看。
最后,第二个小人胜利了。
朱绾柚认命地开始脱衣服。
手指有点抖,校服衬衫的扣子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她弯腰脱掉小白鞋,然后是白色的短袜。
一双脚露出来——很白,脚背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脚趾圆润小巧,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脚踝纤细,脚掌薄薄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
属于十六岁少女的脚,稚嫩得像刚抽芽的植物。
她接着脱掉校服长裤。
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笔直,纤细,膝盖处有淡淡的粉色,像打了腮红。
还没来得及细看,卫生间那边传来陈雲轻的催促:“慢死了绾柚!赶快把衣服脱了进来!没时间了!”
声音混着水声,模模糊糊的。
朱绾柚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床底拖出拖鞋,也是粉色的,上面有只卡通兔子,套在脚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又从上层床铺拽下浴巾,随手抓了套干净内衣,小跑着冲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比外面亮得多。
两个洗手台,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映出少女青涩的身体:肩膀窄窄的,手臂细细的,锁骨清晰。
朱绾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三秒,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还是不太习惯。
旁边的淋浴区传来水声。
朱绾柚飞快地瞟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绾柚,别傻站着,快进来洗!”陈雲轻关掉水,拉开玻璃门探出身来。
她身上还挂着水珠,皮肤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和肩头,有几缕粘在锁骨上。
朱绾柚感觉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
“我、我等一下……”她结结巴巴地说。
“等什么呀,没时间了。”陈雲轻直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进来,我涂完沐浴露了,位置让给你。”
淋浴区很小,勉强能站两个人。陈雲轻侧身想让朱绾柚进去,但空间实在有限,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擦碰了一下。
后背贴上温热的、带着水汽的皮肤。
柔软的触感。
朱绾柚浑身一僵,差点跳起来。
“呀!”
“怎么了?”陈雲轻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撞到了?”
“没、没事……”朱绾柚低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挤进淋浴区,反手拉上玻璃门。
水流从头顶洒下来,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朱绾柚闭上眼睛,让水冲刷着脸和身体,长长舒了口气。
热水澡果然是世界上最治愈的东西之一。
水流顺着皮肤滑落,带走疲惫和紧张。她慢慢放松下来,挤了点沐浴露在手心,开始笨拙地搓洗。
手臂,脖子,肩膀,后背……
匆匆冲掉泡沫,她关了水,对门外的陈雲轻说:“雲雲,我洗好了,你来冲吧。”
陈雲轻的回答却让她心里一紧。
“没时间了。”陈雲轻的声音带着急切,“她俩回来了,刚在催。没办法,只能跟以前一样了。”
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
朱绾柚还没反应过来,玻璃门就被拉开了。
陈雲轻挤了进来,手里拿着沐浴露瓶子。空间本就狭小,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水汽蒸腾,温度骤升。
“时间紧,今天还是我帮你涂沐浴露吧。”陈雲轻语速很快,“涂完我们一起冲,节省时间。”
“等、等等!”
抗议无效。
“……”
三秒的死寂。
“呀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冲破水汽,穿透卫生间门板,回荡在整层女生宿舍楼。
凄厉,羞愤,还带着点崩溃。
门外传来室友好奇的问话:“绾柚?怎么了?没事吧?”
陈雲轻忍着笑,朝外面喊:“没事没事,她踩到肥皂了!”
怀里,朱绾柚把脸埋在她肩上,耳朵红得能滴血,浑身烫得像要烧起来。
完蛋了。
她想。
这高中生活,比她想象的……刺激多了。
窗外,寝室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夜色温柔,包裹着少年少女们兵荒马乱的青春。
而某个少女在熄灯后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在心里第一百遍发誓:
明天,一定要第一个冲回寝室。
一个人洗澡。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