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是泼了浓墨。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小片银白的光晕,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磨砂玻璃。寝室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叶片搅动空气,带起微弱的风,吹在脸上痒痒的。
靠窗的下铺,朱绾柚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
她穿着粉色睡衣,棉质的,很软。睡衣领口有点大,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在月光下白得像瓷。纤细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来,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脸上还在发烫。
洗澡时那声尖叫,还有之后的事,像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脑子里一遍遍重演。
陈雲轻的操作……属实让她开了眼。
女孩子之间,原来可以这么“帮忙”的吗?涂沐浴露就涂沐浴露,为什么要捏?还评价“好像变大了一点”?
这合理吗?!
更羞耻的是后续。
两个室友听见尖叫冲过来,推开卫生间的门时,看到的是怎样一幅画面
她满脸通红地靠在陈雲轻怀里(因为腿软站不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刚冲完水),胸口起伏喘息(气的),眼睛水汪汪的(热水熏的)。
任谁看了,都会想歪。
事实上,两个室友确实想歪了。她们先是一愣,然后对视一眼,脸上露出那种“我懂我懂”的神秘微笑,还体贴地帮她们重新关上了门。
临走前,其中一个还小声补了句:“你们……快点啊,马上熄灯了。”
快点什么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朱绾柚当时就想冲出去解释,但陈雲轻按住了她,还笑着朝门外喊:“知道啦!”
知道什么啊!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呜……”朱绾柚把脸埋进枕头,发出悲鸣。
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种种。
自然地挽陈雲轻的手,下意识对她撒娇,甚至洗澡时那些害羞的反应——都太顺理成章了,顺理成章到像是她本来就这样。
与其说是“被腐蚀”,不如说……这具身体的某些特质,和她原本的灵魂意外地契合。
就像钥匙找到了对的锁孔,“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所以这个世界,应该就是原世界的平行版吧。”朱绾柚望着天花板想,“只不过这个世界的‘我’,性别换成了女。”
想到这儿,她忽然笑了。
其实前世——还是朱佑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骨子里有点“女孩子气”。
性格文静,不爱闹,容易害羞。长相也清秀,小学时有次两个小男生为了争“谁跟她一起玩”,还打了一架,最后被老师拎到办公室写检讨。
节假日照顾亲戚家的小孩,那些小豆丁总喜欢黏着她,有几个嘴甜的还会奶声奶气喊“姐姐”。她也不生气,只觉得小朋友可爱,连性别都分不清。
而且被叫错性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称呼而已。
真正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特别”的,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
班里要出个啦啦队,女生不够,班长愁得头发掉了一把。最后不知道谁提议:“让朱佑穿女装顶上吧,他长得秀气,扮上肯定像。”
全班起哄。
朱佑本来想拒绝,但看着班长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有那句“班级荣誉就靠你了”,莫名其妙就点了头。
那是她第一次穿女装——JK制服,白衬衫,藏青色百褶裙,配黑色过膝袜和小皮鞋。
都说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当时的朱佑不信。
直到大学。
宿舍里那群牲口不知道从哪儿翻出她高中的女装照片,惊为天人,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忽悠朱佑再穿一次”计划。
威逼利诱,软磨硬泡。
朱佑扛了大半年,最后败在了室友那句“穿一次,请你吃一个月火锅”的诱惑下。
真不是她意志不坚定,主要那家火锅店太香了。
第二次女装比第一次熟练多了。她甚至自学了伪音,本来是想网上冲浪时恶作剧用,结果被室友发现,从此每晚都有了新任务:
“佑啊,用御姐音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呗?”
“老公~我想听萝莉音~”
好好的父子关系,一夜之间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夫妻play。
更离谱的是,某个家里有矿的室友,有次神秘兮兮地抱来个快递盒子,往她桌上一放,笑容灿烂:“老公给你买的礼物,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朱佑当时眼皮直跳。
拆开是一套正版JK制服,牌子她认得,死贵死贵。她觊觎了好久,一直没舍得买。
盒子里还“贴心”地配了丝袜。
室友凑过来,眨眨眼:“宝,穿上让我看看?”
“滚。”朱佑言简意赅。
“穿了这套就归你,再给你一百。”
“我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两百。”
“……”
“三百。”
朱佑深吸一口气,抱起盒子就往卫生间走:“等着。”
她发誓,她不是为了钱。主要是室友眼神太期待了,作为寝室长,她有义务满足兄弟的小小心愿。
对吧?
刚进卫生间,敲门声又响了。
“等等!还有假发!”
门开一条缝,假发塞进来。朱佑看着那顶黑色长假发,忽然想起这室友前几天神神秘秘取了个快递,原来早有预谋。
“你们计划多久了?”她咬牙。
“你就说穿不穿吧。”
“穿!”
关门,换装。
过程比她想的顺利。制服布料顺滑,尺寸刚好。假发戴上后,她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镜子里的人黑发及腰,眉眼清秀,不施粉黛的脸干净得像初雪。白衬衫束进百褶裙里,腰细得一把能握住。黑色丝袜包裹的腿笔直修长,脚上是配套的小皮鞋。
真像个女高中生。
还是很好看的那种。
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裙摆扬起小小的弧度。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抗拒,也不是厌恶,而是……有点开心。
好像这样也不错。
门外传来催促:“好了没啊?等急了!”
朱佑拉开门。
室友愣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好几秒没说话。然后猛地掏出手机,“咔嚓咔嚓”一顿拍,嘴里念叨着:“值了值了,这波血赚……”
那天晚上,朱佑收到室友的微信转账:400块。
还有一条消息:“这次很满意,下次继续。”
她没收钱。
父母从小教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不该拿。而且室友能把那套制服送她,她已经很知足了。
“就是感觉有点亏……”她当时想,“不过,我今天好像也挺开心的。”
回忆到这里,朱绾柚轻轻叹了口气。
前世那些胡闹的、荒唐的、带着笑的日子,像褪色的老照片,隔着时间的毛玻璃,看不真切了。
女装和真正变成女生,终究不一样。
女装是游戏,是玩笑,是随时可以脱下的戏服。而现在是真实——每个月要面对的生理期,未来可能经历的怀孕生育,还有那些独属于女生的烦恼和喜悦。
都是实实在在的,逃不掉的。
朱绾柚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这里……以后会孕育生命吗?
光是想,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其实我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她对着黑暗小声说。
重生,性转,回到高中——任何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够人崩溃的。她只是习惯把情绪压在心里,表面装作风轻云淡。
从小就这样。不开心了,难过了,委屈了,就自己消化,不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
这是她笨拙的温柔。
也是她脆弱的铠甲。
窗外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
朱绾柚翻了个身,脸朝向墙壁。
她忽然想起父母和弟弟。
今天兵荒马乱的,竟然忘了打电话回家确认情况——这个世界的父母,还是她熟悉的父母吗?弟弟呢?她变成女生,家里的关系会变吗?
“明天……”她轻声说,“明天一定要打电话。”
眼皮越来越重。
月光悄悄移动,爬上她的枕头,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细的阴影。电风扇还在转,声音催眠似的,一下,又一下。
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坠入梦乡的前一刻,朱绾柚迷迷糊糊地想:
说不定明天醒来,一切就恢复原状了。
变回朱佑,回到研究生开学前,继续当她的准男大学生。
那样的话……
她会不会,有一点点舍不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就沉入了黑暗的深海。
少女睡着了。
呼吸均匀,眉头舒展,嘴角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的弧度。
月光温柔地盖在她身上,像一床银白的薄被。
窗外的夜还很长。
而明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