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风,杂志,和某个不想起床的早晨

作者:sikiol 更新时间:2022/9/21 22:42:32 字数:3210

墨蓝色的天幕像是被人从东边轻轻掀开一角,晨光便漏了进来。

先是灰白,然后是鱼肚白,最后染上淡淡的橘金。六点刚过,太阳已经悬在宿舍楼顶了,光线还不太刺眼,柔柔的,像刚睡醒的眼睛。

贤江中学的宿舍楼在这个点开始苏醒。

走廊里陆续传来开门声,脚步声,压低的说笑声。有人早早起床去教室抢位置——周末的早自习虽然没老师,但班主任偶尔会来“巡视”,坐在前排总是安全些。

也有人还窝在床上。

比如经锦年。

他其实早就醒了。睡眠浅是他的老毛病,昨晚室友打呼噜像开拖拉机,他蒙着被子数羊数到一千多才睡着。今早五点半,隔壁床的兄弟起床洗漱,塑料脸盆磕在洗手台边,“哐当”一声,他又醒了。

满打满算,睡了不到六个小时。

少年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眼神放空。

今天周六。

本该是睡到自然醒、打游戏、吃外卖的美好日子。可现在他得起床,去教室,上八节课——数学数学,语文语文,物理物理,英语英语。每节四十五分钟,中间休息十分钟,像流水线上的零件,一个接一个。

“造孽啊。”经锦年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在课上基本不听讲,但装模作样坐八节课也很累的好吗?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老师讲得激情澎湃,他在下面听得云里雾里,还得时不时点头附和,假装听懂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寝室里的人陆续起床、洗漱、离开。经锦年等到卫生间空出来了,才慢悠悠地爬下床。

棉质T恤,校服裤子,踩上拖鞋。头发睡得有点乱,他随手抓了两把,没梳。

狭小的卫生间勉强挤下两个人。经锦年进去时,里面还有个室友在刷牙,满嘴泡沫,含含糊糊地打招呼:“早啊,经哥。”

“早。”经锦年应了声,拿起自己的蓝色牙刷,挤上牙膏。

镜子里的少年眼皮微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他凑近了看,啧,有点丑。

不过无所谓,反正又没人仔细看他。

洗漱是个很机械的过程:刷牙,洗脸,擦脸。每天重复,但他从不觉得烦——大概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不用应付老师,不用伪装认真,不用思考今天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世界。

就只是站着,让水流过脸颊,带走睡意。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寝室已经空了。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块。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慢悠悠的,不慌不忙。

经锦年也不慌不忙。

他换好校服,把杂志塞进书包最里层——今天语文课要靠它续命。

出门。

这个点,校园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早起的那拨已经进了教室,晚起的那波。

他就是晚起的那波...

林荫道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鸟叫。

经锦年没去食堂。

他没吃早饭的习惯,偶尔起早了会跟室友一起去喝碗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食堂旁的小卖部解决:一个面包,一盒牛奶,或者一瓶矿泉水。

今天他选了菠萝包和矿泉水。

付钱,找零,撕开包装袋。

菠萝包很甜,甜得有点腻,但他习惯了。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拎着水,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早晨的阳光正好,不烫,暖融融的。他眯起眼睛,感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

“这么好的天,”他想,“适合睡觉,适合打球,适合出去乱逛。”

就是不适合上课。

教学楼里传来隐约的读书声,参差不齐的,像一群蜜蜂在嗡嗡。经锦年踩着楼梯上三楼,走廊里已经能看到几个捧着书背诵的身影。

他走到高二(六)班后门,往里瞥了一眼。

教室里差不多坐满了。前排几个女生在背英语单词,中间几个男生在偷偷补作业,后排有人在吃早饭,包子味混着豆浆味,飘了满屋。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

按他的地位,应该是要当左右护法的,可惜这个班没有左右护法。

经锦年走进去,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位置,然后自然地落在后桌。

朱绾柚已经来了。

她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脑袋,脸朝向窗外。晨光给她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她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闭目养神。

脸色不太好,有点苍白,眼下也有淡淡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经锦年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走近座位时,脚步放轻了,动作也慢了。拉开椅子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声响吵醒她。

坐下,放下书包,拿出面包继续啃。

教室里很吵,但他身后的那片区域却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咀嚼面包的声音,能听见矿泉水瓶拧开的“咔哒”声,还能听见……身后少女均匀的、很轻的呼吸声。

经锦年吃完面包,把包装袋塞进抽屉,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

然后他趴在桌上,准备补觉。

周末早自习没老师,不睡白不睡。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把经锦年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补了半小时觉,精神好了不少,至少眼皮不打架了。

前两节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姓王,四十多岁,戴金边眼镜,很严厉,最讨厌学生在她的课上开小差。经锦年虽然不爱学习,但也不想惹麻烦——被叫到办公室批评很烦,写检讨更烦。

所以数学课他通常很“乖”。

课本摊开,笔握在手里,眼睛盯着黑板。老师讲到重点,他就低头在课本上划两笔,虽然划完也不知道自己划了什么。老师提问,他就跟着大家一起抬头,做出思考状。

两节数学课像两个世纪那么长。

下课铃响时,经锦年感觉自己的魂儿丢了一半。好在接下来是语文课——他的“回血时间”。

语文老师陆老师,就是那位爱跑火车的中年男士。他上课基本不动,就坐在讲台后,从课本讲到富豪八卦,再讲到国际局势,最后以“我儿子在一中”收尾。

完美摸鱼课。

经锦年早就计划好了:把一摞书堆在右手边,刚好挡住陆老师的视线。然后把杂志拿出来,摊在桌上,上面盖着语文书——只露出杂志边缘,老师绝对发现不了。

计划通。

他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经锦年顿住。

慢慢转过头。

朱绾柚坐在那里,手指还保持着戳他的姿势。见他回头,她迅速收回手,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睛亮晶晶的。

“经锦年同学,”她小声说,声音软软的,“请问……你还有多余的杂志吗?能借我一本看看吗?”

经锦年愣住了。

他没想到朱绾柚会问他借杂志。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记得……应该还有一本。我找找。”

他转回身,低头在抽屉里翻找。

他的抽屉很整齐,左边是课本,右边是杂物。杂志放在最上面,用文件夹夹着,防止折角。他抽出一本,看了看封面——是上一期的《火花》。

“这本是上一期的,”他转过身,把杂志递过去,“你先将就着看。最新一期我还在看,看完给你。”

“啊,没事没事!”朱绾柚连忙接过,声音里带着雀跃,“有得看就行,谢谢!”

她接过杂志,眼睛一下子亮了。

经锦年看着她翻开封面,盯着彩页看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转回身,听见身后传来翻页的“沙沙”声,很轻,但很清晰。

语文课开始了。

陆老师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开场五分钟就成功从《赤壁赋》跑偏到了“苏轼当时要是炒股能赚多少”。台下学生习以为常,有人偷笑,有人趁机开小差。

经锦年把最新一期《火花》摊在桌上,上面盖着语文书,开始心安理得地摸鱼。

看了几页,他忽然感觉身后有视线。

很轻,但存在感很强。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用余光往后瞥。

朱绾柚正微微歪着头,从左边探出半个脑袋,偷看他桌上的杂志。发现他察觉,她立刻缩回去,假装认真听课,但耳朵尖红红的。

经锦年抿了抿唇,忍住笑。

过了几分钟,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见朱绾柚也把杂志拿出来了,也学他的样子,用语文书盖着,偷偷看。

他忍不住又往后瞥了一眼。

少女趴在桌上,枕着右手,左手偷偷翻着杂志。她看得很认真,嘴角无意识地翘着,眼睛弯成月牙。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撩起窗帘,也撩动她耳边的碎发。

她似乎看到有趣的地方,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笑得像个偷到糖果的孩子。

经锦年看着,忽然就忘了翻页。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教室里的喧嚣远了,老师的讲课声模糊了。只有风的声音,翻书的声音,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窗外,天空很蓝,云朵很白。

窗内,少年看着少女,少女看着杂志。

青春好像就是这样,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某个普通的周六早晨,某个不想起床的日子,某个偷偷看杂志的课堂。

但多年后想起来,这些琐碎的、平凡的瞬间,却成了记忆里最亮的光。

经锦年转回身,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杂志。

讲台上,陆老师还在滔滔不绝:“所以同学们,做人要像苏轼,豁达!就算被贬了,也要吃好喝好……”

台下,两个少年少女低着头,各自看着手里的杂志。

风轻轻吹过。

故事还很长。

而夏天,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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