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像刚洗过的绸缎，一丝云也没有。阳光从高处洒下来，不烈，暖暖的，带着夏末特有的温柔。风里已经有了隐约的凉意，吹在脸上像羽毛轻轻拂过。
今天是周五。
对贤江中学的学生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是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下午第二节课结束，接下来是体育课，上完就可以背上书包，冲出校门，拥抱为期两天的短暂自由。
所以高二（六）班的气氛，活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快点快点，再不去体育馆占位置就没场地了！”
“羽毛球拍带了没？”
“带啦带啦！！”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有人已经把书包和行李箱收拾好，直接拎下了楼，打算体育课一结束就直奔校门。
朱绾柚没急着收拾。
她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心里有点乱。
不是因为放假，虽然放假确实让人开心。而是因为……今天回家后，她要面对这个世界的父母。
上个周日她已经和家里通过电话。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问她“在学校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感冒”，爸爸在背景音里喊“钱不够就说”。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除了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作女儿。
电话里，朱绾柚紧张得要命，生怕说错什么。但父母似乎完全没觉得奇怪，仿佛她生来就是朱绾柚，是他们乖巧的小女儿。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点……怅然。
另一个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喻云杉。
她前世的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高中三年，每个周五放学，两人都一起坐公交回家，雷打不动。路上会聊这周的趣事，吐槽老师。有
可现在她是女生了。
喻云杉还会来找她吗？两人还会一起回家吗？这一周，她没敢去他的班级找他，万一这个世界里，他们根本不熟呢？
她本来就是个被动的人。
“绾柚，走啦！”陈雲轻已经站起来，手里拿着羽毛球拍，“发什么呆？”
“来了。”朱绾柚回过神，起身跟上。
走廊里人潮涌动，都是往体育馆赶的学生。楼下已经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虽然还有一节课才放学，但心急的家长已经等在校门口了。外面的马路开始拥堵，鸣笛声隐约传来，混着少年少女的喧哗，有种节日般的热闹。
贤中的体育课通常是文理班合上，男女分开教学。女生在体育馆或操场东侧，男生在西侧篮球场。课程内容也简单：跑一两圈，做套准备活动，然后自由活动。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这是每周难得的放风时间。
朱绾柚跟着队伍跑完一圈，已经有点喘。变成女生后，体力明显差了一大截。她撑着膝盖平复呼吸，听见体育老师吹哨集合。
“同学们注意一下——”女老师声音洪亮，“下下周，国庆放假前，学校要举办秋季运动会。项目表已经发到各班了，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运动会，贤中的传统项目。在国庆前举办，像是给辛苦学习一个月后的奖励。更重要的是——那天不用穿校服。对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来说，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展示自我”的机会。
“想想还挺期待的。”朱绾柚小声说。
解散后，陈雲轻被几个女生拉去打羽毛球。朱绾柚摆摆手拒绝了——她不想出汗，待会儿还要坐两小时公交，得保存体力。
她一个人走到体育馆后面的水泥看台，找了个阴凉处坐下。
看台位置很好，能俯瞰半个操场。篮球场上几个男生在打比赛，呼喊声、球鞋摩擦声、篮球撞击声混在一起，喧腾而有活力。
朱绾柚扫了一圈，没看到经锦年。
视线移向角落的篮筐，才发现他一个人在那里练球。
没有对手，没有观众，就他自己。运球，转身，起跳，投篮——动作不急不躁，每个细节都干净利落。球进网的声音很清脆，“唰”的一声，像某种节奏。
他练得很专注，没注意到有人在看。
朱绾柚托着腮，看了好一会儿。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轮廓。汗水浸湿了鬓角，随着动作甩出细小的光点。偶尔投进一个三分，他会轻轻扬起嘴角。
大概练了二十分钟，他停下来，用衣摆擦了擦汗。然后转过身，目光在操场上扫过，最后停在看台这边。
朱绾柚没躲，坦然地看着他。
经锦年顿了顿，抱着球走了过来。
脚步不紧不慢，穿过半个操场，走上水泥台阶，最后很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气息。
朱绾柚没说话，继续晃着腿。
他也不说话，只是把球放在脚边，望向远处的篮球场。
风从草坪那边吹过来，带着刚修剪过的青草香，清新又有些刺鼻。
朱绾柚皱了皱鼻子，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云朵慢悠悠地从头顶飘过，投下流动的阴影。蝉鸣声时近时远，像夏天的背景音。看台上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喧哗。
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像两个人都累了，不想说话，只是并肩坐着，分享同一片天空和同一阵风。
过了很久，经锦年忽然开口：
“怎么没看到班长？”
声音有点干，像是很久没说话。
朱绾柚偏过头看他：“雲雲在里面打羽毛球。”
“哦。”经锦年应了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粗糙的表皮。
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等下怎么回去？”他问，眼睛看着前方，没看她。
“坐公交车吧。”朱绾柚说，“应该……和朋友一起。”
“朋友？”经锦年转过头，“男的还是女的？”
这话问得有点急，中间几乎没停顿。问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脱口而出。
朱绾柚眨眨眼，忽然笑了。
她转过身，正对着他，眼睛弯成月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经锦年同学，你今天的问题……好像有点太多了哦。”
经锦年明显僵了一下。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些：“抱歉，多嘴了。”
“没关系。”朱绾柚笑得更欢了，像只偷到鱼的小猫，“是男生哦。”
“......”
“经锦年同学怎么回家呢？”
“也是坐公交。”
“说不定我们还是同一辆呢。”朱绾柚对他笑笑。
经锦年也笑，只是笑容有些牵强。
下课铃就在这时响了。
清脆，响亮，划破午后的宁静。
经锦年抱起篮球站起来：“走了。”
“嗯。”朱绾柚也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看台。在楼梯口，经锦年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运动会……你报名吗？”
“还没想好。”朱绾柚说，“你呢？”
“可能会报个跳高。”
“加油。”
“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像普通的同学。但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改变了。
朱绾柚看着经锦年抱着球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她转身往体育馆走去，脚步轻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