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朱绾柚同学在吗?”
温润清朗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像初秋傍晚的风,不急不躁,刚刚好。
已经放学七八分钟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有人趴在桌上等家长,有人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窗外的夕阳把桌椅染成暖橘色。
众人循声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
很高,身形挺拔,穿着白蓝校服。衬衫一丝不苟,领口纽扣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口平整,没有常见的褶皱或污渍。他站在那里,像棵青松,干净,清爽,从头到脚透着“好学生”的气息。
五官是那种很端正的俊朗,眉眼清晰,鼻梁挺直,嘴角带着自然的、礼貌的弧度。
朱绾柚抬起头,看清来人,心脏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喻云杉。
她前世的发小,这一世的……青梅竹马。
虽然已经在电话里确认过他的存在,但真正见到面,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重叠又分开。
“这!”朱绾柚举起手,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雀跃。
悬了一周的心,终于落了地。
还好,不管世界怎么变,喻云杉还是会在周五放学时来找她,像过去的每一个周末那样。
“等我一下下!”她快速把最后几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然后转身对旁边的陈雲轻说,“雲雲,那我先走啦!记得想我,回家要给我发消息哦!”
语气轻快,带着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察觉的撒娇。
经过一周的“亲密训练”,现在的朱绾柚已经能很自然地跟闺蜜说这些肉麻话了,虽然每次说完自己还是会耳根发热。
陈雲轻正托着腮等妈妈来接,闻言笑着摆摆手:“我肯定比你先到家。倒是你,回到家记得给我打语音电话。”
“知道啦!拜拜!”
“拜拜,路上小心。”
陈雲轻对喻云杉的出现并不意外。高一她和朱绾柚同班时,已经见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周五放学,喻云杉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等朱绾柚一起回家。
在贤江中学,喻云杉是个“传奇人物”。
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三,学生会主席,各项竞赛的常客。偏偏长相还出众,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是老师口中的“榜样”,家长眼里的“别人家孩子”。
比起经锦年那种一看就“不老实”的类型,陈雲轻显然更欣赏喻云杉。两个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家世相当,站在一起就是标准的“郎才女貌”。
“要是他们俩在一起……”陈雲轻托着下巴,嘴角露出姨母笑,“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至于经锦年?
朱绾柚背着书包跑到门口,仰头看着喻云杉,眼睛弯成月牙:“玉米!”
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
喻云杉的表情僵了一瞬。
“玉米”
这个从他小学就跟着他的绰号,是朱绾柚的“杰作”。原因很简单,小时候的喻云杉皮肤白,头发黄,朱绾柚觉得他像根“白玉米”,于是“玉米”就这么叫开了。
初中时,全班同学都跟着她这么叫,让当时的喻云杉很是苦恼,一个大男生被叫“玉米”,怎么听都怪怪的。但抗议无效,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上了高中,两人不同班,再没人这么叫他。现在的同学都客气地称他“杉哥”。
只有朱绾柚,还会用这个幼稚的称呼,叫得理直气壮。
“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这么叫。”喻云杉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就叫就叫!”朱绾柚笑嘻嘻地跟在他身边,往楼下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楼梯间交错重叠。朱绾柚像只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这周数学老师又拖堂了,每次都拖五分钟……”
“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坐在最后一排……”
“雲雲,就是我同桌,她人超好,就是有点爱操心……”
“对了对了,下周要开运动会,你们班报名了吗?”
喻云杉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是吗”“然后呢”。他的目光落在朱绾柚身上,温柔而专注,像在看自家养的小动物撒欢。
在喻云杉眼里,朱绾柚更像是妹妹。
他比她大半岁,从记事起,父母就常嘱咐:“云杉啊,在学校要多照顾绾柚,她是女孩子,你是哥哥。”
于是“照顾绾柚”成了他生命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帮她拎书包,等她放学,过马路时下意识让她走内侧,下雨天总会多带一把伞。
他看着那个扎着羊角辫、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慢慢长成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
“玉米,你在听吗?”朱绾柚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听。”喻云杉回过神,“你说运动会,我们班体委在动员,我可能报个三千米。”
“三千米?!”朱绾柚瞪大眼睛,“你不要命啦?”
“锻炼身体。”喻云杉轻描淡写。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校门口。
景象堪称“壮观”。
黑压压的人群把校门堵得水泄不通,焦急的家长,兴奋的学生,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夹杂着汽车的鸣笛声、保安的吆喝声、重逢的欢笑声。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气味:汗味,香水味,路边小吃的油烟味,还有秋天特有的、干燥的尘土味。
“抓紧我。”喻云杉很自然地伸出手。
朱绾柚愣了下,然后抓住他的书包带子。
两人像两尾鱼,在人群的海洋里艰难穿梭。好不容易挤出校门,朱绾柚长舒一口气,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校门外的世界,连空气都更自由些。
贤江中学的公交站台就在校门斜对面,此时已经挤满了人。但朱绾柚和喻云杉要去的不是这个站——他们得往前走一个路口,去另一个冷门些的站台。这是两人多年摸索出的“捷径”:多走五分钟,少挤二十分钟,划算。
“对了,”一直安静听她说话的喻云杉忽然开口,“明天中秋,我爸妈和叔叔阿姨说好了,一起到我们家吃饭,晚上可以一起赏月。”
“真的?”朱绾柚眼睛一亮,“那我又有口福了!”
喻云杉的妈妈厨艺了得,尤其擅长做家常菜。朱绾柚从小馋他家的饭,每次去都能多吃半碗。相比之下,自家妈妈在厨房的造诣就……嗯,只能说心意重于味道。家里掌勺的一直是爸爸。
“阿姨说要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油焖笋。”喻云杉说。
“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朱绾柚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从学校趣事说到家庭安排,气氛轻松自然。这种熟稔是十几年时光沉淀下来的,不需要刻意找话题,也不需要伪装情绪。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走到路口,对面就是他们要等的公交站台。人行道的红灯亮着,两人停下脚步等。
朱绾柚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中秋的安排,完全没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经锦年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今天没跟室友一起走,一个人溜达过来等车。坐在长椅上,戴着耳机,漫无目的地看着街景。然后他就看见了朱绾柚,和另一个男生并肩走来。
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先是惊喜:真巧。
然后是不适:她旁边那个人是谁?
男生个子很高,气质干净温和。两人走得很近,朱绾柚仰头跟他说着什么,眼睛弯弯的,笑容灿烂得刺眼。男生低头听着,偶尔回应,眼神温柔得能滴水。
经锦年看着,忽然觉得下午的太阳有点太亮了,亮得他眼睛发酸。
经锦年坐在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他看着马路对面的两个人,看着朱绾柚那种毫无防备的、自然的亲昵,那是她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模样。
在他面前,她总是客气的,乖巧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朵含苞的莲花,好看,但隔着距离。
只是偶尔有些爱捉弄人。
而在那个男生面前,她好像完全放松了。会笑,会闹,会露出有点小得意的表情,鲜活得像夏日阳光下盛开的花。
经锦年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硌得难受。
弥漫在空气中的桂花甜香,他却觉得有点腻,腻得他喉咙发干。
红灯变绿。
马路对面,朱绾柚和喻云杉随着人群走过来。
经锦年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屏幕是黑的,倒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脸。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能听见朱绾柚清脆的笑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橙花又像茉莉的香味。那香味越来越近,然后从他面前经过。
她没有看见他。
她和那个男生说笑着走过公交站台,在长椅的另一端停下,并肩站着等车。
经锦年抬起头,从侧面看着她的背影。
马尾辫,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的侧脸。
她正偏头和那个男生说话,嘴角翘着,眼睛亮晶晶的。
经锦年看了几秒,重新低下头。
耳机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空洞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