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锦年?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清脆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公交站台的安静。
正低头看手机的经锦年抬起头,看见朱绾柚站在几步之外,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她身边站着那个干净清爽的男生——喻云杉。
“我回家要坐的公交车,只有这个站台有。”经锦年收起手机,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淡一些。
“是295路吗?”
“嗯。”
朱绾柚心里有点奇怪。前世她还是男生的时候,每周都从这个站台坐车回家,可从没遇到过经锦年。难道因为她是女生,连偶遇的概率都变了?
经锦年的目光在喻云杉身上停留了两秒,还是没忍住:“你旁边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好……”朱绾柚顿了顿,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好兄弟”咽了回去,“青梅竹马,喻云杉。”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像颗小石子,在经锦年心里轻轻砸了一下。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刚才还觉得刺鼻的桂花香,这会儿好像温和了不少。晚风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吹在脸上凉凉的。
295路公交车今天迟到了。经锦年已经等了快二十分钟,等得有点烦躁,背包带子被他无意识地攥出了褶皱。可朱绾柚出现后,那种焦躁感莫名其妙就散了,像夏日傍晚一阵清凉的风,悄悄吹走了心头的燥热。
“你好,我叫喻云杉,高二一班的,绾柚的青梅竹马。”喻云杉主动开口,语气温和有礼,“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经锦年。”经锦年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跟朱绾柚一个班的,是她的前桌。”
他在“前桌”两个字上加了很轻的重音。
喻云杉似乎没察觉,依然微笑着:“我和绾柚班级离得远,不太方便照顾她。以后在学校,还请经同学多关照。这家伙看起来乖,其实性格挺恶劣的。”
“喂!”朱绾柚立刻抗议,用手轻捶他胳膊,“喻云杉你找死啊!当着外人面说我坏话!”
“我说的是事实。”喻云杉笑着躲开。
两人打闹的样子自然又亲昵,一看就是多年相处才有的默契。
经锦年看着,心里那股刚散去的烦躁又悄悄爬了回来。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轻轻挠了一下,不疼,但痒痒的,说不出的别扭。
青春期的感情总是这样,来得莫名其妙,连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清。
经锦年没意识到,他对身后那个总是睡不醒的少女,已经开始在意了。在意她和谁说话,在意她对谁笑,在意她……身边站着什么样的人。
公交车终于来了。
墨绿色的295路缓缓进站,车门“噗嗤”一声打开。经锦年率先上车,找了个靠后门的单人座位坐下。朱绾柚和喻云杉跟上来,坐在了他正后方的双人座,靠窗的位置给了朱绾柚。
车上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和老人。夕阳从西边的车窗斜射进来,把车厢染成温暖的橘黄色。光线里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舞,慢悠悠的,像电影的慢镜头。
车内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和偶尔响起的报站声。机械的女声平铺直叙:“下一站,慈湖公园,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准备。”
朱绾柚一上车就安静了。
她有点晕车,所以习惯一上车就尽量不说话。刚才在校门口和路上已经说了太多,现在正好歇歇。
她把脸转向车窗,看外面流动的街景,熟悉的店铺,熟悉的街角,熟悉的梧桐树。秋天快到了,有些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在夕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校园,公交车,景色,青梅竹马,还有前桌。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朱绾柚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安稳感。比起大学那个像个小型社会的环境,她更喜欢高中。同学们简单,纯粹,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没有那么多算计,没有那么多虚与委蛇。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像条温柔的毯子。中午没午睡的困意渐渐涌上来,眼皮开始发沉。回家的车程要两个小时,足够她好好睡一觉。而且就算睡过头也没关系,喻云杉会叫醒她的。
这么想着,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从朱绾柚上车坐下开始,经锦年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像有蚂蚁在背上爬,坐立难安。他想看看窗外分散注意力,可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飘,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现在在干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像野草遇到了春雨,疯狂生长,很快占据了整个大脑。
说话?还是像刚才那样打闹?或者……更亲密?
经锦年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心烦意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好想回头看看。
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他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觉得坐公交车这么难熬。以前被人防死投不进球的烦躁,跟现在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也许是他意念太强,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车子在下一站停靠时,后排有个乘客起身,背包不小心撞到了栏杆,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经锦年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
然后他看见了。
喻云杉手里拿着一本政治教材,正低头认真看着。刚才的动静没影响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而他身边的朱绾柚……
睡着了。
经锦年的目光停在少女脸上,再也移不开。
夕阳从车窗照进来,恰好落在她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像停歇的蝶翼。嘴唇微微张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白白嫩嫩的,在光线下能看见一层细细的绒毛,少女还没完全长开,稚气未脱。
她的头靠在车窗上,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晃动。每次颠簸,那对好看的眉毛就会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继续沉睡。
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校服衬衫被顶起小小的弧度。
经锦年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见过朱绾柚在教室睡觉的样子,趴在桌上,缩成小小一团,像只慵懒的猫。但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她的睡颜,还是第一次。
比想象中……好看无数倍。
好看到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就这样看了好几秒,直到理智回笼,喻云杉还在旁边呢。
经锦年心虚地转回头,手心有点冒汗。他盯着前排座椅靠背上的广告,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的画面:睫毛,嘴唇,脸颊,还有那层细细的绒毛。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见过喻云杉。
开学典礼上,这人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发言。当时经锦年只觉得“这哥们长得还行,跟我有得一拼”,至于演讲内容。他一个字没听,光顾着在下面看杂志了。
没想到,朱绾柚和他还有这层关系。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又在心里转了一圈,沉甸甸的。
公交车继续行驶,穿过半个城市。经锦年没再回头,但能听见身后均匀轻柔的呼吸声,朱绾柚睡得很熟。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希望这趟车永远不要到站。
两个小时的车程,坐得人骨头都快散架。
朱绾柚下车时,迫不及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夕阳已经西斜,天空染上了淡淡的紫粉色。大片的云朵被晚霞切割成小块,像撕碎的棉花糖。
“明天见。”经锦年朝她点点头,背着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
“明天见!”朱绾柚挥挥手,然后和喻云杉并肩走向小区。
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朱绾柚家在12层,喻云杉家在16层。户型都是一层两户,三室两厅,面积不小。小区环境很好,进门有个小喷泉,绿化做得精心,这个季节还能看见晚开的月季。
“近乡情怯”
朱绾柚现在深刻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
站在单元楼下,她抬头望着熟悉的窗户,心里七上八下。父母的样子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了,不是忘记,是太久没见,虽然在这个世界,他们昨天才通过电话。
电梯很快,平稳无声。喻云杉按了12和16,然后站在她身边。
电梯“叮”一声,12楼到了。
门缓缓打开。
“拜拜,明天见。”朱绾柚走出去,转身朝他挥手。
“嗯,好好休息。”喻云杉点点头,电梯门重新合上。
走廊里很安静。
朱绾柚站在自家门口,盯着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做了三次深呼吸。
然后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门开了。
屋内有些暗,没开灯。熟悉的家具轮廓在昏暗中显现,沙发,茶几,电视柜,墙上的全家福。
家里好像没人。
但那种“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柠檬清洁剂味道,阳台上飘来的洗衣液香,还有厨房隐约的油烟味。
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朱绾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吐出一口气。
嘴角向上弯起。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小声地、认真地说:
“我回来了。”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窄窄的光带。
灰尘在光里跳舞。
像在欢迎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