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经锦年家门口的那一刻，朱绾柚下意识地“哇”了一声。
不是没见过别墅，慈城新区开发后，这样的欧式独栋并不少见。但亲眼看到经锦年住在这里，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房子坐北朝南，白墙红瓦，线条简洁利落。门前有个小庭院，没有精心打理的花圃，只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坪，绿油油的。
“进来吧。”经锦年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玄关很宽敞，铺着深灰色的瓷砖，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朱绾柚站在门口，有点犹豫，该不该脱鞋？
她看见经锦年很自然地换上了拖鞋。
“要脱鞋吗？”她小声问。
“没事，直接进来就好。”
“这……不太好吧。”
少女已经瞥见了自己白色袜子上的小熊图案，带一圈蕾丝花边，有点幼稚，但很可爱。
想了想，她还是弯腰脱掉了帆布鞋。
小小的脚从鞋里解放出来，隔着袜子也能看出纤细的轮廓。脚踝很细，脚背微微弓起，像某种精致的小工艺品。
经锦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脚上。
直到朱绾柚带着点嗔怒的声音响起：“经锦年同学，能帮我找双拖鞋吗？”
他才回过神，耳根微热：“……稍等。”
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浅灰色拖鞋，只露出脚后跟。朱绾柚接过来换上，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下脚不会暴露在空气中了。
换好鞋，她跟着经锦年走进客厅。
大开间的设计让空间显得格外宽敞。深蓝色的布艺沙发简约大气，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色调偏暗，像是某种情绪的投射。落地窗外是后院，能看到几棵高大的香樟树。
只是……客厅的采光似乎不太好。多云的午后，光线本就柔和，透过厚重的窗帘滤进来，显得整个空间有些昏沉。
朱绾柚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坐下去整个人会陷进去一点，和家里那种偏硬的皮质沙发感觉完全不同。
她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从进门到现在，除了经锦年，没看到任何人。
“叔叔阿姨……不在家吗？”她试探着问。
正在厨房倒水的经锦年动作顿了顿。
水流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淡一些：
“其实……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
朱绾柚握着沙发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小时候跟妈妈住在市区。后来她再婚了……因为各种原因，高中我就搬回这边住了。”经锦年背对着她，继续说着，语气故作轻松，“我爸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来。所以家里……通常就我一个人。”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事。可朱绾柚看见，他握着水壶的手，在微微颤抖。
空气好像突然变得沉重。
窗外有鸟飞过，影子在窗帘上一闪而过。
“今天是中秋节。”朱绾柚轻声说。
“嗯。”经锦年转过身，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嘴角甚至带着笑，“习惯了。”
那笑容很淡，很轻，像一层薄薄的纸，一戳就破。
朱绾柚看着他的眼睛，少年在笑，可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被她熟悉的疲惫。
“对不起。”朱绾柚忽然说。
声音有点哑。
经锦年愣了一下：“不用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
“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让你……难过了。”
“没有的事。”经锦年在她对面坐下，依然笑着，“真的习惯了。”
他越是这样说，朱绾柚心里越难受。
像有只手在心脏上轻轻攥着，不疼，但闷得慌。
她吸了吸鼻子，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餐厅，空荡荡的长餐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桶吃剩的泡面。红色的包装，油腻的汤底还残留在桶壁上。
“……所以你中午吃的泡面？”她问。
经锦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啊，那个……出门前忘了扔。”
他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可当他转回头，看见朱绾柚的脸时，整个人愣住了。
少女眼睛红红的。
不是那种大哭大闹的红，而是眼眶泛红，睫毛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经锦年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那你晚上……打算吃什么？”朱绾柚问，声音瓮瓮的，带着明显的鼻音。
“可能……出去吃吧。”经锦年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或者点个外卖。”
其实他还没想好。每年的中秋都是这样。一个人，随便吃点什么，然后看看电视，打打游戏，一天就过去了。
“那不还是一个人吗？”朱绾柚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不是生气，更像是……替他委屈。
经锦年听出来了。
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没事的，”他轻声说，像在哄小孩子，“我真的习惯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朱绾柚感觉眼眶更热了。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矫情，明明经锦年本人都没哭，她这个外人却在这里红眼睛。可她控制不住。
从听到“父母离婚”开始，心里就堵得慌。
为那个小时候被迫接受父母分开的经锦年难过。
为那个笑着说“习惯了”的经锦年难过。
为那个中秋节能只能吃泡面的经锦年难过。
最让她生气的是，经锦年明明也很难过，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要把所有情绪都自己消化？为什么不坦率一点？
可她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拥有完整温暖的家庭。也不是所有男生，都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脆弱。
尤其是……在有好感的女生面前。
朱绾柚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怕一开口，真的会哭出来。
经锦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几秒。然后起身，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包抽纸，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我……上去一下。”他说，声音很轻。
然后转身上了二楼。
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别哭了”。最基本的分寸感他还是有的，在女孩子哭的时候，如果不是亲密到某种程度，最好给她一点独处的空间。
只是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经锦年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了口气。
朱绾柚第一次来他家，就被他弄哭了。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大概过了十分钟，经锦年才下楼。
客厅里，朱绾柚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眼睛还红着，但表情平静了很多。茶几旁的垃圾桶里多了几团用过的纸巾。
她刚挂掉一个电话，手机还握在手里。
看见他下来，她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下来啦。”
经锦年点点头，没提刚才的事。他走到电视柜前，拿出两个游戏手柄，递给她一个：
“一起玩会儿游戏？”
朱绾柚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手柄：“……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客厅里充满了游戏音效和偶尔的笑闹声。
经锦年故意做了几个“下饭操作”，明明能躲开的技能非要撞上去，该放大招的时候按错键。朱绾柚从最开始的小声吐槽，到后来笑得前仰后合。
“经锦年你也太菜了吧！”
“失误，纯属失误。”
“你这失误得也太频繁了！”
五点左右，朱绾柚看了眼手机：“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经锦年放下手柄：“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走到玄关。朱绾柚弯腰穿鞋，动作很慢。经锦年先换好鞋，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
就在这时。
他的衣角被轻轻拉住了。
经锦年动作一顿，回过头。
朱绾柚已经穿好了鞋，正仰头看着他。
她的脸有点红，不是哭过的那种红，而是带着点害羞的、浅浅的粉。
眼睛还湿漉漉的，但很亮，像盛着星星。
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声开口：
“经锦年……”
“嗯？”
“和我一起……”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几乎听不见，“回家吃饭吧。”
说完，她迅速别过脸，盯着旁边的鞋柜，耳根红透了。
经锦年愣在原地。
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我说，”朱绾柚转过头，这次直视着他的眼睛，虽然脸更红了，但语气很认真，“今天中秋节，你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去我家吧，我爸妈……还有我弟弟，都在。”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客厅里很安静。
能听见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经锦年看着她，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太麻烦了”，想说“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想说“你父母会不会介意”……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只听见自己说：
“……好。”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朱绾柚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走吧。”她拉开门，傍晚微凉的风涌进来，“我家离这不远。”
经锦年跟在她身后，走出门。
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中秋节傍晚，万家灯火渐次亮起。
而有人，第一次被邀请走进其中一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