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转身的瞬间。
他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朱绾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阳台门口,身子半掩在推拉门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正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距离不过两步。
经锦年吓得整个人往后一退,脊背“咚”一声撞上窗台,手里的手机差点脱手。
“你……”他心脏狂跳,半天才找回声音,“你怎么不出声?”
朱绾柚没回答。
她轻轻拉开门,整个人走进阳台。月光洒在她身上,白色毛衣泛着柔和的暖光。
她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后,很轻、很轻地问:
“经锦年……你哭了吗?”
“怎么可能。”经锦年几乎立刻反驳,声音却莫名有点哑,“阳台风大,沙子进眼睛了。”
他说着,还刻意眨了眨眼,挤出个笑:“你看,现在好了。”
朱绾柚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
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盛了两泓清泉,清澈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经锦年被看得有些慌,正想再说点什么搪塞,却听见她轻声问:
“刚刚……谁的电话呀?”
他沉默了两秒。
“……我妈。”
原本准备好的、随口就能说出的谎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可以在电话里若无其事地对母亲说谎,可以面不改色地应付所有好奇的询问。
但对着这双眼睛,他说不出口。
朱绾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转过身,手指搭在阳台门把手上,侧过头来看他。
“走吧,”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笑意,“要开饭了哦~”
经锦年愣住了。
他以为她会追问,会安慰,或者至少会说点什么。
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那里,替他拉开门,等着他一起回到那片温暖的光里。
“……好。”
他听见自己说。
声音有点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朱绾柚先一步走进客厅,经锦年跟在后面。
踏进光亮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阳台。
窗外月亮依旧圆满。
他忽然觉得,胸口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被很轻地、很温柔地填了一下。
餐厅里,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海鲜是慈城人家宴的主角:清蒸梭子蟹红艳艳地堆成小山,咸呛蟹膏黄饱满,葱呛小黄鱼肉质细嫩,铁板蛏子滋滋作响冒着香气。素菜清口,卤味醇厚,中间还摆着一大盘刚出锅的桂花糖藕,甜香四溢。
八个人围坐,热闹却不拥挤。
朱绾柚的弟弟朱秋慈挨着喻云杉坐,正叽叽喳喳说着学校趣事。两位父亲已经聊到钓鱼经的第三章,两位母亲笑着互相夹菜。
经锦年坐在朱绾柚旁边,坐姿比平时端正许多。
“来,锦年,尝尝这个呛蟹。”王秋玲夹了一大块膏黄饱满的蟹块放进他碗里,“阿姨自己腌的,不比外面买的差。”
“谢谢阿姨。”
“还有这个,葱呛小黄鱼,趁热吃。”李雪也夹了一筷子,“绾柚说你中午就吃了泡面?那怎么行,正长身体呢。”
“谢谢李阿姨。”
碗里很快堆起小山。
经锦年起初还有些拘谨,回答着长辈们“学习怎么样”“爸妈工作忙不忙”之类的例行关心。但几口热菜下肚,胃里暖起来,那种紧绷感也慢慢松了。
他是真饿了。
从早上到现在,就中午那碗泡面。此刻满桌家常菜香气扑鼻,每一道都冒着热气,透着“家”的味道。
他夹起一块呛蟹,蟹膏绵密咸鲜,在舌尖化开。
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常做这道菜。
她总说,秋天的蟹最肥,腌好了能吃好久。那时候家里阳台总挂着几个小网兜,里面是正在腌制的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咸味。
后来阳台空了。
那种味道,也成了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带着咸涩的记号。
“经锦年同学,”旁边传来朱绾柚压低的声音,“你筷子……要飞起来了。”
经锦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扒完一碗饭,正伸向第二碗。
动作一顿。
桌对面,几位长辈都笑呵呵地看着他。
“年轻人胃口好是福气。”喻叔叔笑着说,“多吃点,锅里还有饭。”
朱绾柚的爸爸也点头:“能吃是好事。锦年,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经锦年耳根有点热,但心里那点尴尬很快被暖意盖过。
他点点头,又夹了块糖藕。
桂花蜜的甜,糯米的软,藕的清香,在口腔里漫开。
甜得恰到好处。
饭后七点,天色完全暗下来,月亮升得更高,清辉洒满整个湖面。
长辈们提议去环湖步道散步消食。
几家人在前面走着,王秋玲和李雪挽着手聊天,两位父亲又聊到了钓鱼装备。朱秋慈缠着喻云杉问数学题,两人走走停停,喻云杉耐心地比划讲解。
这样看,这两人倒像是一对亲兄弟。
朱绾柚和经锦年落在最后,隔着半步距离,并肩走着。
步道临湖,湖面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经锦年看着眼前的光景,有些恍惚。
今晚的一切,热闹的饭桌,温暖的灯光,关切的话语,还有此刻并肩散步的安宁,都美好得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他怕一眨眼,梦就醒了。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朱绾柚披散的长发。
几缕发丝拂过经锦年的手臂,很轻,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侧过头。
月光正好洒在朱绾柚脸上。
她微微仰头看着月亮,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带着一点恬静的笑意,整个人像被月光镀了一层柔光,连藏在阴影里的面容都是那么美丽。
静谧,美好。
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这么看着,忘了移开视线。
直到朱绾柚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对。
她眼睛弯起来,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小星星。
软糯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响起:
“经锦年同学”
“走路的时候要目视前方哦~”
经锦年呼吸一滞。
心脏像是被那带笑的尾音轻轻挠了一下,骤然漏跳一拍。
晚风拂过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如同他此刻,再难平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