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的夜,月亮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经锦年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窗帘没拉严实,漏进一缕银白的月光,斜斜地切过黑暗,落在地板上。
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闪过今天的画面。
哭得鼻尖通红的朱绾柚,递过来的那包抽纸,自行车后座上攥着他衣角的手,阳台电话里母亲遥远的声音,饭桌上堆成小山的菜,月光下她转过头时亮晶晶的眼睛……
每个画面都清晰得过分。
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笑了一声。
“孤僻冷傲前桌被善良可爱后桌捡回家共度中秋”,这剧情要是写成小说,估计会被读者吐槽太假。
可它偏偏发生了。
他有一种很久没有过的、踏踏实实的“满”。
他闭上眼,准备睡觉。
却在眼皮合上的瞬间,又睁开了。
脑海中响起临走时,朱绾柚对他说的话。
“经锦年,回家后……给叔叔打个电话吧。”
说完就直直地盯着他。
经锦年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
屏幕冷光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
通讯录滑到“父亲”那一栏,指尖悬在上面,迟迟没按下去。
他很少主动给父亲打电话。
父子俩的交流模式,通常是父亲偶尔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钱转了。”“注意安全。”“考试如何?”
他回:“收到。”“好。”“还行。”
像某种公式化的汇报。
上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
记不清了。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经锦年心里冒出个念头:这个时间,父亲大概还在忙,不会接的。
“嘟——嘟——”
忙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两声,三声。
就在他准备挂断时。
“喂,哪位?”
电话接通了。
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感,还有隐约的鼻音。
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大概是还在处理文件。
“爸,是我。”经锦年清了清嗓子。
“锦年?”父亲似乎愣了一下,翻纸的声音停了,“这么晚,还没睡?有事?”
“没……”经锦年顿了顿,“今天中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是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叹息。
“抱歉。”父亲的声音低了些,“爸忙忘了。”
又是抱歉。
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从不同的人口中,带着不同的温度。
经锦年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爸,”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不像他了。
电话那头,父亲没说话,像是在等。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一下比一下响。
他吸了口气,语速很快,像怕自己后悔:
“就是……一直以来,你辛苦了。中秋快乐。”
说完,耳根一下子烧起来。
太肉麻了。
矫情得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在寂静里蔓延。
良久,父亲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哑:
“嗯。你也是……中秋快乐。”
同样生硬,同样不自然。
父子俩像两个蹩脚的演员,照着不熟悉的剧本,念着别扭的台词。
但经锦年听的出,父亲声音里,有那么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的停顿。
“时间不早了,”他赶紧说,“我先睡了。爸,你也早点休息。”
“好。”
“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
忙音响起,又消失。
经锦年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埋进枕头里。
心里某个一直绷着的地方,好像忽然松了下来。
像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轻轻吐了出去。
他翻了个身,面朝窗户。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亮的光痕。
他看着那道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今天。
同一片月光下。
朱绾柚刚洗完澡,穿着粉白色睡衣窝在被子里。
头发还没完全干,发梢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她侧躺着,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和陈雲轻的语音通话界面。
“所以说,你今天真的去了经锦年家?”
陈雲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夜晚特有的、慵懒的拖音。
“嗯……”朱绾柚小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枕边一缕头发,“就……路过嘛。”
“路过到同学家里?”陈雲轻的语调扬起来,带着明显的促狭,“朱绾柚同学,你这路过的路线挺别致啊。”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朱绾柚脸一热,声音不自觉拔高,又赶紧压低,“他家就住我家旁边那栋楼,很近的。”
“多近?”
“……就隔一条小路。”
“哦~”陈雲轻那个“哦”字拖得百转千回,“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陈雲轻!”朱绾柚羞得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再乱说,我挂电话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陈雲轻笑出声,然后语气忽然正经了些,“不过说真的,绾柚,你去他家……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什么怎么样?”朱绾柚没明白。
“就是……”陈雲轻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学校里有人说,经锦年……挺花的。开学那会儿,还有人看见他跟高一一个女生走得很近。”
朱绾柚愣了下。
她想起经锦年那张脸,是挺招人的。不说话的时候,眉眼冷淡,轮廓分明,确实有点像小说里那种“看起来很会骗女孩子”的男主角。
但今天一整天相处下来……
那个会默默递纸巾、会骑车载她、会在阳台接电话时露出那种表情的经锦年,跟“花心”两个字,怎么也搭不上边。
“那些都是谣言吧。”她小声说,“经锦年他……其实人挺好的。”
“哟,”陈雲轻又笑起来,“这就开始帮人家说话啦?”
“我没有!”朱绾柚急得坐起身,“我就是……就事论事!”
“好好好,就事论事。”陈雲轻的声音里笑意未减,“不过绾柚,你自己多注意点。长得帅的男生,多少有点危险。”
朱绾柚没接话。
她想起今晚月光下,经锦年盯着她看的样子。
那双总是显得有点疏离的眼睛,在月色里变得很软,很专注。
专注得让她当时心跳都乱了一拍。
危险吗?
她不知道。
“算了,不提他了。”陈雲轻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说点正经的,运动会开幕式,咱们班穿什么,你有想法没?”
朱绾柚重新躺回去,松了口气。
聊这个好。
“反正不能再像高一那样了。”她嘟囔着,“那身绿T恤配校裤,我现在想想都窒息。”
高一运动会,他们班统一订了件印着班级号码的绿色短袖,下身是万年不变的夏季校裤。站在一群JK、Lo裙、汉服中间,朴素得像误入时装周的后勤人员。
“放心~”陈雲轻的声音里透着得意,“这次我负责服装,必不可能重蹈覆辙。”
“你有主意了?”
“有一点。”陈雲轻卖了个关子,“明天班会讨论。不过绾柚,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朱绾柚心里“咯噔”一下。
不详的预感。
“帮、帮什么忙?”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陈雲轻笑得很甜,甜得有点不怀好意,“反正不会亏待你的。”
朱绾柚听着那笑声,背后发毛。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运动会,她可能没法像计划中那样,安静如鸡地混过去了。
“好了,不早了。”陈雲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绾柚宝贝,该睡觉啦~”
又来了。
“别叫我宝贝……”朱绾柚耳根发烫。
“那叫什么?绾绾?柚柚?还是……亲爱的?”
“陈雲轻!”
“好好好,不逗你了。”陈雲轻的笑声轻轻的,像羽毛挠过耳廓,“晚安啦,绾柚。”
“……晚安。”
“要喊雲雲宝贝哦。”
朱绾柚咬着嘴唇,脸烫得能煎鸡蛋。
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小声说:
“雲雲宝贝……晚安。”
电话挂断。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朱绾柚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月光从窗外溜进来,落在她红透的耳尖上。
女孩子之间的贴贴……也太让人害羞了。
她想着,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心里像被那声软软的“宝贝”泡过,甜丝丝的。
夜色温柔。
今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