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天光将暗未暗。
朱绾柚盘腿坐在书桌前，刚吃完晚饭，嘴角还沾着一点糖醋排骨的酱汁。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点开班群。
投票正好截止。
她其实有点紧张——尽管她自己都不太明白在紧张什么。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才点开“王子”投票结果。
从上往下扫：
宋家业：15票
经锦年：8票
李锐：3票
张子皓：2票
陈泽：1票
宋家业高票当选，意料之中。
但经锦年居然有八票……第二高。
朱绾柚盯着那个数字，眨了眨眼。
这家伙……该不会偷偷拉票了吧？
想象一下经锦年面无表情地私聊舍友“投我一票”的场景，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其实挺希望经锦年当选的。
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比起其他几个不太熟的同学，经锦年好歹算是……朋友？
对，朋友。
这个词在脑海里冒出来的瞬间，朱绾柚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
中秋节去朋友家玩，邀请孤单的朋友一起吃饭，这不就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吗？
这几天那些理不清的、乱糟糟的情绪，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没错，我们就是好朋友！
她用力点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
第一步，成为好朋友作战，大成功！
距离“拯救看起来有点惨但长得帅所以值得拯救的同桌”目标，又近了一步！
至于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洁的友谊……
十六岁的朱绾柚还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退出页面，点开“骑士”投票。
这次结果简单得多：
经锦年：11票
王明轩：9票
赢了。
朱绾柚盯着屏幕，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忽然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所以……开幕式那天，经锦年会站在我旁边？
穿着比普通班服更华丽的“骑士”装，和她这个“公主”一起，走在全班最前面。
这个画面在脑海里浮现的瞬间，她脸上的温度直线上升。
赶紧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象甩出去。
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经锦年为什么会报名？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种出风头的事，他应该躲都来不及才对。
同一片晚霞下。
经锦年站在阳台，手指划着手机屏幕。
投票结果他其实六点整就看到了，为了这个，他还特意设了闹钟。
他平时也把班群设成免打扰，那天早上醒来看到99+的红点，鬼使神差点进去，才发现是在讨论运动会服装。
本来想直接退出的。
直到看见陈雲轻那条消息：
“朱绾柚同学为了捍卫班级荣誉，自告奋勇当举牌娘……”
后面的话他没太看清。
视线就钉在“朱绾柚”三个字上，挪不开了。
他把那段话反复看了三遍，逐字逐句，像在做阅读理解。
然后，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点开了和陈雲轻的私聊窗口。
“报名。王子和骑士都报。”
发出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反常。
高一的运动会，他连班级方阵都懒得走，随便晃了一圈就去打篮球了。什么开幕式表演、班级荣誉，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这次不一样。
如果“公主”是朱绾柚……
那“王子”就不能是别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得自然而然，甚至没经过任何逻辑推演。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一种本能般的占有欲。
他知道朱绾柚在班里受欢迎，毕竟总共就五个女生，她又是最显眼的那个。宿舍夜谈时，偶尔能听到男生提起她，语气里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向往。
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危机感”。
就像一直藏在口袋里、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宝石，忽然被放到了玻璃展柜里，所有人都能看见它的光。
而他，只是围观者之一。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某个地方揪了一下。
所以他去拉票了，人生第一次。
在宿舍群里发了投票链接，附带一句简短的话：“投我。”
舍友果然开始起哄：
“经哥终于开窍了？”
“叫声爸爸。”
“经哥别嚯嚯人家小姑娘了。”
自然宿舍群里又是好一阵打笑。
应付完舍友。
他就盯着投票界面。
直到投票截止。
“王子”不是他。
宋家业十五票，他八票。
那八票里，有他自己的一票，五个舍友的五票，朱绾柚的一票，他猜的，还有一票不知道是谁。
像个安慰奖。
经锦年盯着“宋家业”那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模样：温和，成绩好，人缘好，长得帅。老师喜欢，同学也喜欢。
标准的好学生。
和自己完全相反的类型。
连他都报名了……
经锦年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王子当不成，当骑士有什么用？
童话里，公主最后都是和王子在一起的。骑士再忠诚，也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们走向幸福的结局。
他退出投票页面，打算关掉手机。
但手指顿了顿，还是点开了“骑士”结果。
11比9。
他赢了。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只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疲惫。
像是跑了很久，终于到达某个地方，却发现那里不是终点。
他收起手机，双手撑着阳台栏杆，看向远处。
霞光还剩最后一线，挣扎着不肯完全消失。小区里路灯渐次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漾开。
很安静。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那时候父母还没离婚，中秋会一起过。妈妈会做一桌子菜，阳台摆上小桌子，一家三口就着月光吃饭。爸爸会把他抱到腿上，指着月亮说：“锦年你看，月亮上有只兔子。”
他睁大眼睛看，真的好像看见了一只兔子的轮廓。
后来，阳台的小桌子不见了。
再后来，连“一家三口吃饭”都成了奢侈。
他总是抓不住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现在，他伸出手，想抓住天边最后那点霞光。
指尖碰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
一直这样下去……
他和朱绾柚，大概也会像这样吧。
一个站在光里，被所有人看见、喜欢。
一个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晚风忽然大了些，吹得他衬衫下摆轻轻晃动。
他收回手，转身走回屋里。
客厅没开灯，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班级群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条消息是陈雲轻发的：
“恭喜宋家业同学当选‘王子’，经锦年同学当选‘骑士’！请两位同学私聊我一下，我们讨论一下开幕式流程～”
下面跟了一排“恭喜”和各种搞怪的表情包。
经锦年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关上手机。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整个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最后一丝霞光，终于完全沉入了夜色里。
与此同时。
朱绾柚还趴在书桌前，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半张脸。
她正点开和陈雲轻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又删掉，再敲。
最后发出去的是：
“雲雲，经锦年为什么会报名啊？”
发完，她就把手机扣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
耳根还在发烫。
过了大概一分钟，手机震了。
陈雲轻回得很快：
“谁知道呢～也许是想通了，觉得该为班级做贡献了？”
后面跟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