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那种洗过似的湛蓝,大片大片的云像刚弹好的棉花,松松软软地堆在天边。阳光穿过云层落下来,暖烘烘的,却不刺眼。
这样的午后,本该窝在阳台躺椅上,抱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看云看天看楼下小孩追着跑。
如果不是今天要返校的话。
朱绾柚背着书包站在小区门口,看着爸爸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心里那点假期余温正一点点凉下去。
三天中秋假,咻一下就没了。
快得像被人按了快进键。
她认真怀疑过,是不是有什么“假期时间加速器”,专门剥削苦命的学生党。不然怎么解释:在学校三天漫长得像三年,在家三天短暂得像三分钟?
“绾柚,发什么呆呢?”妈妈拉开车门,笑着看她,“舍不得家啊?”
“嗯……”朱绾柚闷闷地应了声,钻进后座。
喻云杉已经坐在里面了,见她上来,往旁边挪了挪,递过来一小袋洗好的葡萄:“刚摘的,甜。”
朱绾柚接过来,摘了一颗塞进嘴里。
确实甜。
但甜完就更惆怅了,回学校可就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葡萄了。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朱绾柚靠着车窗,开始在心里算日子。
车子拐过街角,熟悉的街景往后退去。
朱绾柚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
屏幕亮着,聊天列表里,“经锦年”的名字安安静静躺在最近联系人里。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两天前,他说“好”。
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明明假期前几乎天天见,这两天却像人间蒸发。
该不会……又一个人闷在家里吧?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会儿,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柚子不好吃:“经锦年,要不要坐我爸的车一起去学校?”
发完,她盯着屏幕。
大概过了半分钟,手机震了。
经年:“行。”
回复得干脆,倒是他一贯的风格。
但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经年:“大概几点?我在东门等。”
朱绾柚嘴角弯了弯。
还算懂事,知道问时间。
柚子不好吃:“十分钟左右,到了给你电话~”
经年:“好。”
十分钟后。
经锦年背着书包站在小区东门,手里拎着个不大的行李袋。
他其实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去赶公交,如果没收到朱绾柚那条消息的话。
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灰色轿车驶来,他下意识站直了些。
车停稳,后排车窗降下来。
朱绾柚探出半个脑袋,眼睛弯弯的:“上车呀。”
副驾驶的李阿姨也转过头,温温柔柔地笑:“锦年,快上来,外面热。”
经锦年拉开车门。
后排坐了两个人,喻云杉靠窗,朱绾柚坐在中间,留出了靠车门的位置。
他钻进去,关上门。
车内空间不小,但三个人并排,难免挨得近。
经锦年刚坐稳,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
像栀子,又混了点别的什么花果香,很淡,却莫名清晰。
是朱绾柚身上的味道。
他目视前方,没敢转头。
车子重新启动。
朱绾柚似乎有点困,上车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脑袋随着车子轻微晃动,几次差点歪到经锦年肩上,又自己晃回去。
经锦年僵着身子坐着,手臂贴着她校服袖口。
薄薄一层布料,几乎感觉不到厚度。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手臂的温度,比他的凉一些,像夏日清晨井水里浸过的玉。
车子拐弯时,惯性让她往他这边倾斜。
腿轻轻碰到一起。
隔着校裤,触感并不明显,但经锦年浑身的神经好像都集中到了那个接触点。
温热,柔软,转瞬即逝。
因为下一秒,朱绾柚就迷迷糊糊地挪开了腿,还小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像在抱怨座位太挤。
经锦年喉结滚了滚,转头看向窗外。
前排,朱爸爸和李阿姨在闲聊,话题从菜价跳到最近的热播剧。偶尔问到经锦年,他就简单答几句。
“锦年,你爸爸最近忙吗?”
“还行。”
“一个人在家要记得按时吃饭,正长身体呢。”
“嗯,谢谢阿姨。”
对话断断续续,伴着车载电台轻缓的音乐。
喻云杉也睡着了,脑袋靠着车窗,呼吸均匀。
只有经锦年醒着。
清醒地感受着身旁少女细微的动静,她呼吸的频率,头发擦过椅背的窸窣声。
时间在这样的清醒里,被拉得很长。
又似乎很短。
一个多小时车程,在某个瞬间忽然就到了尽头。
“绾柚,醒醒,到了。”李阿姨轻声唤。
朱绾柚迷迷糊糊睁开眼,睫毛颤了颤,眼底还蒙着层水雾。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到了?”
“到了。”经锦年低声说。
她转过头看他,似乎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旁边,脸颊微微红了一下,赶紧坐直身子。
窗外,贤中那排气势恢宏的校门已经映入眼帘。
八扇仿古式大门一字排开,中间最高那扇顶上立着钟楼,尖塔在夕阳里泛着暖金色的光。虽然真正能开的只有两扇,但这排场足以让每个新生第一天来报到时,都忍不住“哇”一声。
车停稳。
朱绾柚和喻云杉先后下车,经锦年跟在后面。
后备箱打开,行李箱被一一拎出来。
“在学校好好的啊,按时吃饭。”李阿姨理了理朱绾柚的衣领,“运动会别逞强,跑不动就走走。”
“知道啦妈。”
“云杉也是,晚上别熬太晚。”
“嗯,阿姨放心。”
轮到经锦年时,李阿姨顿了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锦年,有空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红烧排骨。”
经锦年愣了一下,才点头:“……好,谢谢阿姨。”
“行了,快进去吧,别迟到了。”朱爸爸挥挥手,眼里带着笑。
三人拖着行李箱往校门走。
走出几步,朱绾柚回头。
父母还站在车边,朝她挥手。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暖融融的一团。
她鼻子忽然有点酸,赶紧转回头。
校门口那棵石楠树静立着,幸好不是五月,没开花,空气里也就没有那股一言难尽的味道。
喻云杉的教室在第一教学楼,没走几步就到了岔路口。
“那我先上去了。”他朝两人摆摆手,又想起什么,转头对朱绾柚说,“对了,我们班运动会穿汉服。到时候我去你们班找你玩。”
“好呀。”朱绾柚笑,“我也想看看汉服什么样。”
喻云杉走远。
剩下两个人继续往第二教学楼走。
楼梯上到一半,经锦年忽然开口:“你的洛丽塔……长什么样?”
朱绾柚脚步一顿。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保、保密!”她加快脚步,把他甩在后面,“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透露一点点?”经锦年跟上去,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带着笑意的促狭,“颜色?长度?”
“经锦年!”朱绾柚回头瞪他,脸更红了,“那你的骑士服呢?长什么样?”
经锦年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
他想起陈雲轻发来的那套“骑士服”图片,确实比普通班服华丽,但那个披风,那个肩甲,还有那双长靴……
好像,也没比洛丽塔好到哪儿去。
两人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情绪。
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