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谈话声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发动机的嗡鸣、报站器的电子音、乘客低声交谈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像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把角落里的两人与外界隔开。
大部分乘客都低着头,看手机,发呆,或者干脆闭眼假寐。没人注意到这对少年少女之间微妙的互动,也没人看见朱绾柚此刻心虚得像只偷吃了鱼干又被当场逮住的猫。
不管怎么说,不分青红皂白踩人家一脚,确实是她理亏,道歉是肯定要的。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朱绾柚身子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换好了讨好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起来又乖又软。
“嗯?”
经锦年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校服口袋,摸索了一阵。几秒钟后,他掏出一颗深棕色包装的话梅糖,递到她面前。
“话梅糖,”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吃了可能会舒服点。”
朱绾柚愣愣地看着那颗糖。
她接过糖,小声说:“谢谢。”
指尖碰到他手掌的瞬间,能感觉到少年掌心的温度,有点烫。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话梅糖露了出来。
深褐色的,表面撒着细细的白糖粒,散发着清凉的酸甜气息。
她把它放进嘴里,顿时,一股清爽的酸甜感在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胃里的不适和车厢的闷浊。
好好吃。
朱绾柚忍不住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经锦年正看着她,眼神是罕见的温柔。
如果让班里其他同学看见,大概会惊掉下巴,那个平时冷着脸、话少得像惜字如金的经锦年,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在她的注视下,经锦年的手又伸进了口袋。
这次掏出来的是一个小面包。白色塑料包装袋,能看见里面松软的面包体,表面还撒着细密的糖粉。
“小面包,吃不吃?”他晃了晃手里的面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朱绾柚中午没吃饭。
话梅糖暂时安抚了胃,却唤醒了更强烈的饥饿感。朱绾柚用力点头,耳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给。”经锦年把面包递过去。
朱绾柚接过来,揣进兜里,打算等吃完糖再慢慢享用。她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谢谢。”
此刻,她的内心十分惭愧。
自己这样对经锦年,他却丝毫不计较,还给她吃的。
“经锦年,你人还怪好的。”
经锦年听了,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他没说话,手却第三次伸进了口袋。
朱绾柚瞪大眼睛。
这次掏出来的是一颗砂糖橘。橘子很小,表皮光滑饱满,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
朱绾柚的嘴巴缓缓张开,形成一个圆圆的“O”型。话梅糖在舌头上已经化得薄薄的,透过它能看到粉嫩的舌尖。
她看看橘子,又看看经锦年平平整整的口袋,眼神里写满不可思议。
经锦年,你是哆啦A梦吗?
这口袋是四次元口袋吧?怎么能装这么多东西!
“砂糖橘就算了吧,”她终于找回声音,“我吃小面包就行。”
“没事,我给你剥好,吃点橘子能缓解晕车。”
说完,经锦年开始剥橘子。
朱绾柚倒也没继续拒绝,毕竟经锦年说的很有道理。
吃完了话梅糖,她舔了舔嘴唇。久违的糖果带来的满足感让她心情大好,但饥饿感也更强烈了。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小面包,撕开包装袋,把袋子塞回口袋。面包软绵绵的,白色的表面诱人无比。
正要咬下去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动作停住。
在经锦年疑惑的目光中,她小心地把面包从中间撕开,动作很轻,尽量让两半大小均匀。
然后,她踮起脚尖,举起其中一半,递到经锦年嘴边。
“张嘴,”她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啊——”
经锦年整个人僵住了。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慌张地摆手,语无伦次:“不用不用,你吃……”
“听话,”朱绾柚的声音更甜了,举着面包的手又往前凑了凑,“啊——”
她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润。
经锦年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看着她举在面前的那半块面包。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
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张开嘴,一口含住了面包。
动作有些急,牙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
很轻的触感,像被羽毛扫过。
但经锦年觉得耳根“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用力咀嚼嘴里的面包。
其实不用这么用力,面包很软,但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掩饰此刻的慌张。
一半的小面包,一口吃下去还是有点多。他嚼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咽下,喉咙有些干。
朱绾柚一直盯着他,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等他吃完,她才问:
“好吃吗?”
经锦年点头,声音有些哑:“好吃。”
得到满意答案,朱绾柚这才拿起自己那半块面包,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眼睛满足地眯起,像只餍足的猫。
经锦年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小口吃面包的少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真的很像仓鼠。可爱得让人想戳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什么羞耻的投喂游戏。
虽然角色反了,是她在喂他。
但仔细想想,两人之间其实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就是分享了一块面包,而已。
可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吗?好像也没有。
就是从“不熟的同班同学”,变成了“熟悉的前后桌”。
仅此而已。
但经锦年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现在的生活,比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有趣多少倍。每天上学有了期待,放学有了念想,连做广播体操都能因为她在后面而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吃完面包,朱绾柚恢复了平时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背挺得笔直,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表情端庄得体。仿佛刚才那个踮着脚喂他面包、眼睛笑得弯弯的少女,只是他的错觉。
经锦年也转过头,看向窗外。
车子驶过一片农田。秋日的庄稼长势正好,绿油油的一片,偶尔能看见几栋白墙黑瓦的农舍,安静地立在田野间。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慈城的午后总是这样,慵懒,惬意,慢得像一首老歌。
就像他现在的生活。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宁静中时,身边忽然响起小小的声音:
“经锦年。”
“嗯?”
“刚才……对不起。”
朱绾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扭捏。
“踩了你的鞋子,我很抱歉。”
经锦年刚想说“没关系”,她又抢着补充,话音一转:
“不过!”
声音提高了半个调。
“你不可以晚上偷偷对着我的照片做坏事哦……”
说这话时,她没看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但经锦年能看见她通红的耳根,还有微微颤抖的睫毛。
窗外的天很蓝,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悠悠地飘着。暖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经锦年的思绪。
少年的耳根又红了。
他盯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声音闷闷的,却很认真:
“不会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放心吧。”
朱绾柚偷偷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红透的耳根,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一小步。
很小的一步,小到几乎察觉不到。
但两个人的影子,在车厢地板上,终于挨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