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锦年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手机屏幕亮着，时间显示八点整。下面压着十几条微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的语音通话。
全部来自朱绾柚。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被子被掀到地上，枕头滚到床脚。经锦年抓过椅背上的T恤往头上套，手臂穿进袖口的动作因为着急而显得笨拙。裤子拉链拉到一半时，手指已经敲在屏幕上：“马上到，十分钟。”
消息发出去，他才继续把拉链拉好。
等到钥匙、手机、钱包全部塞进裤兜，时间走到八点十五。经锦年站在玄关喘了口气，做男生确实有这点好处，出门不需要太多准备，抓件衣服就能走。
这一点，此刻等在小区门口的朱绾柚深有体会。
她早上七点就醒了。窗帘拉开时，外面是铅灰色的天，云层压得很低，像浸了水的棉絮。
衣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她选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白色休闲裤。衣服换好，她站在镜子前看了看，又解开头发重新扎。
马尾太随意，披散着又怕被风吹乱。最后她编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刘海薄薄一层，发尾微微内扣，刚好露出眉毛。
梳妆台上没有化妆品。朱绾柚想了想，轻手轻脚推开主卧的门。李雪的梳妆台上摆着几只口红，她挑了最淡的那支，旋开，对着镜子小心地涂了一层。唇膏是浅浅的豆沙色，涂上去后嘴唇显得润润的。
又挖了点面霜，在掌心揉开，轻轻拍在脸上。皮肤触感变得滑滑的，带着淡淡的香味。
全部弄完，已经七点五十。她把水壶灌满温水，塞进挎包，又装了几包饼干和巧克力。临出门前抬头看了眼天，乌云更沉了。她折回玄关，从伞筒里抽了把折叠伞。
“我出门了。”她对屋里喊了一声。
“带伞了没？”李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带了！”
门在身后合上。
冷空气迎面扑来，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朱绾柚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没穿裙子。针织衫的厚度刚好，不冷也不热。
小区门口没什么人。她站在那棵银杏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带子。
她抬起头，眼睛望向路口。
经锦年骑着那辆黑色的自行车，从街角拐过来。他穿得很单薄，短袖T恤，深色长裤，风吹过时衣服贴在后背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他也看见她了。一只手还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举起来，朝她挥了挥。动作有点傻气。
朱绾柚笑起来，手臂也跟着抬起，朝他挥了挥。
车在她面前停下。经锦年单脚撑地，视线落在她脸上。
麻花辫，空气刘海，米白色上衣。
她今天的样子和学校里不太一样，更柔软，也更生动。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嘴唇有淡淡的光泽。经锦年的目光在那抹粉色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早饭吃了吗？”
经锦年这才想起这回事。他摸了摸肚子，那里空空如也。
“还，还没。”
“呐，给你。”朱绾柚提起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刚刚在对面买的。我已经吃过了。”
经锦年没伸手。
朱绾柚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故意板起脸：“拿着，我手都给勒痛了。”
他这才接过来。塑料袋还是温的，包子的热气透过纸袋渗出来，暖着掌心。
“谢谢。”
“不急，慢慢吃。”朱绾柚整了整斜挎的包包，声音轻轻的，“吃完咱们再走。”
经锦年就站在原地吃。肉包和菜包各一个，豆浆插着吸管。他咬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浆，吃相算不上斯文，但也不粗鲁。
朱绾柚在旁边看着。
经锦年吃得很快。最后一口豆浆喝完，他把塑料袋团了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塑料袋落进桶底，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那，现在出发？”
“出发！”
朱绾柚侧身坐上后座。手犹豫了一下，最后抓住座位下的金属杆。自行车蹬动时带起的风立刻扑过来，凉飕飕的，带着秋天特有的清冽。
路边的景物开始后退，天空却显得更开阔，虽然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
“经锦年，”朱绾柚忽然开口，“你带雨伞了吗？”
前面的人顿了顿。
“忘带了。”
“没事，我带了。”她抿了抿嘴，又补充道，“但我总感觉雨会下大。”
“别想太多。”经锦年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天气预报没显示下雨，肯定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些。
二十分钟后，湿地公园的入口出现在视野里。这边已经完全是郊外的景象，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灰蒙蒙一片。停车场很空旷，只零星停着几辆车。
经锦年锁好自行车，两人一起往检票口走。
票递过去，工作人员撕下副券，抬手指了指里面：“直接进，游船码头往前走两百米。”
穿过检票口，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城市的声音瞬间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风声，吹过芦苇丛时发出的“沙沙”声，绵长而空旷。水是浑浊的绿色，上面漂着些浮萍。芦苇长得极高，有些比人还高出一截，密密麻麻地立在水里，像一片黄色的海。
码头就在不远处。木制的栈道延伸到水面上，几艘游船停靠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人比想象中多。大多是家庭出游，带着孩子，吵吵嚷嚷的。大家脚步都急，互相推挤着往船上走。
朱绾柚被人群挤得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经锦年的衣角。
布料握在手里，带着他的体温。
经锦年回过头。看见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默默放慢了脚步。
人群还在往前涌。有人撞到他的肩膀，他也没加速，就这么维持着能让朱绾柚轻松跟上的速度。
上船的过程比预想的快。他们选的那艘船还有几个空位，船尾有块露天的小平台，摆着几张椅子。
“坐这儿吧。”经锦年说。
朱绾柚点点头。
两人在塑料椅上坐下时，船启动了。柴油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船身缓缓离开码头，在水面划开一道白色的波纹。
天还是阴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但雨始终没落下来。
朱绾柚靠在椅背上，看着两岸的景色。
芦苇荡连绵不绝，偶尔有一小片水域露出来，能看到几只水鸟。白色的，灰色的，她叫不出名字。有只鸟忽然从芦苇丛里飞起来，翅膀拍打着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旁边有游客举起相机拍照。朱绾柚也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
她先拍了几张风景，大片的芦苇，远处的水鸟，船尾拖出的长长波纹。然后她调转镜头，对准自己，想拍张自拍。
刚举起手机，船身忽然晃了一下。
突然的、毫无征兆的颠簸。
朱绾柚正站着，重心不稳，整个人朝旁边倒去。
视线里，经锦年的身影迅速放大。
她惊呼声还没出口，手臂已经被人抓住。紧接着，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稳稳的，牢牢的。
时间好像慢了一拍。
朱绾柚能感觉到腰间那只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过来。也能看见经锦年近在咫尺的脸——他微微皱眉，嘴唇抿着，手上的力道很稳。
船还在晃，但幅度小了。
两人的呼吸声在嘈杂的发动机声和水浪声中，变得异常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