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恢复平稳的那一刻，经锦年松开了手。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掌心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隔着薄薄的针织衫，能感觉到少女腰部的弧度，柔软的，带着体温。
朱绾柚站直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脸颊漫上一层淡粉。
谁也没说话。
朱绾柚默默坐回椅子，经锦年也重新看向水面。发动机的轰鸣声、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远处游客的谈笑声。
这些杂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尴尬像层薄雾，轻轻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平台。
经锦年盯着水面泛起的波纹，思绪有些乱。他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道歉？好像不合适，他又没做什么错事。
装作无事发生？可刚才的接触实实在在发生了。
余光里，朱绾柚正襟危坐，手指绞着挎包带子，目光投向远处的芦苇荡。她没看他，也没说话。
就当没发生过吧。
大约十分钟后，船靠岸了。木板搭成的码头微微晃动，游客开始陆续下船。
朱绾柚站起身，动作很自然，就像之前的十分钟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往前走了两步，手伸出去，轻轻抓住了经锦年的衣角。
布料被捏住的触感从身后传来。
经锦年顿了顿，没生气就好。
上岸后的第一个景点是麋鹿展厅。一栋木结构的小屋，里面摆着一尊麋鹿泥塑，做工粗糙，颜色暗淡。朱绾柚凑近看了看，确认不是标本后便失去了兴趣。
屋外有条窄窄的木质走廊，围着一圈矮栏杆。许多游客挤在那儿，伸长脖子往下看。
朱绾柚好不容易找了个缝隙钻进去，手扶着栏杆，探身往下望。
浅水滩里站着十几头麋鹿。雄鹿的角像枯树枝，虬结盘错，在灰白天空下显出嶙峋的轮廓。雌鹿没有角，体型小些，混在鹿群里，显得平平无奇。
有人从旁边的小贩那儿买了饲料，撕开包装袋往下扔。麋鹿们立刻聚拢过来，仰着头，嘴巴张合，争抢落下的食物。
朱绾柚看着那些湿漉漉的鼻子、巨大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不太喜欢动物，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狗追过，摔了一跤，膝盖擦破好大一块皮。
经锦年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麋鹿，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在那些动物身上来回移动。
印象中这玩意儿该在陆地上，怎么站在水里？
看了一会儿，朱绾柚觉得没意思了。她拉了拉经锦年的衣角：“走吧。”
“嗯。”
两人顺着指示牌往前走。天空还是那副灰沉沉的样子，风比刚才大了些，吹过芦苇丛时发出“呜呜”的声响。朱绾柚缩了缩脖子，把挎包往身前拢了拢。
下一个景点叫“浪漫花海”。
名字好听，实际上只是一片粉紫色的草。草长得不高，到小腿肚的位置，密密匝匝连成一片。朱绾柚绕着边缘走了一圈，想找块介绍牌看看这是什么植物，没找到。
没有围栏，游客可以直接走进花海中央。中间那片已经被踩得倒伏在地，边缘的草还站着，风一吹，整片草浪就轻轻起伏。粉紫色的波浪在阴沉天色下，有种朦胧的、不真实的美感。
朱绾柚站在路边看了会儿。有对情侣正举着手机自拍，女孩笑得眼睛弯弯，男孩从后面搂着她的肩。两人在花海里挪动位置时，又踩倒了一小片草。
她移开视线。
沿着木栈道继续往前走。旁边的湖面上漂着些荷叶，大多已经枯黄，边缘蜷曲，显出颓败的样子。
休息处到了。几张长椅，一个卖饮料的小亭子，亭子旁边立着块牌子：“婚礼扶持”。
朱绾柚脚步顿了顿。
湿地公园里怎么净是这种景点？她转过头，看向经锦年。
少年正站在牌子前，微微低头，读着下面的小字。表情很认真，眉头轻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什么异样。
“为什么这边都是一些和情侣有关的景点？”朱绾柚开口，声音不大。
经锦年抬起头，表情自然：“我也不知道。”
朱绾柚斜眼看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她才移开视线：“现在去看什么？”
“天鹅吧。”经锦年指了指前方，“前面不远就是看天鹅的地方。”
去看天鹅的路上，遇见的情侣更多了。有手挽手的，有并肩走的，有男生背着女生包、女生手里拿着冰淇淋喂他吃的。
朱绾柚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又落回走在前面的经锦年身上。
他和她，一前一后，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情侣吧？
迎面走来几个人，目光在她和经锦年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朱绾柚低下头，脚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石子滚进草丛，不见了。
“对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苏语嫣那天之后找过你吗？”
“没有啊。”
“哦。”顿了顿，“你觉得苏语嫣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有点热情过头了。”经锦年摸着下巴思考。
“哦。”
一句冷淡的回应。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去看了天鹅、孔雀、金丝猴、白鹭、火烈鸟。各种鸟类的叫声此起彼伏，混杂着游客的惊叹和孩子的嬉闹。朱绾柚兴致很高，每到一个展区都要凑近了看，经锦年就跟在她身后，偶尔掏出手机拍几张，拍的更多是她看动物的侧影。
最后是候鸟博物馆。
两层的小楼，里面陈列着许多鸟类标本。玻璃柜里的鸟保持着飞翔或站立的姿势，羽毛颜色鲜艳得有些不真实。墙上贴着科普知识，字很小，要凑近了才能看清。
两人在馆里转了一圈。出口处有台自助拍照机，投二十块钱就能拍张合照。
朱绾柚站在机器前，转头看经锦年：“拍一张？”
“……嗯。”
两人并排站进那个小小的拍摄区。屏幕里映出他们的脸：朱绾柚微微歪着头，嘴角弯着；经锦年站得笔直，表情有些僵硬。
“笑一笑。”朱绾柚小声说。
经锦年扯了扯嘴角。
照片从机器下方吐出来。小小的，四寸大小。画面里两人肩并肩站着，背景是虚拟的湿地风光。朱绾柚接过来看了看，小心地塞进挎包的内层。
从出口出来时，已经下午一点了。
天还是阴的，但雨一直没下。朱绾柚跟着经锦年往停车场走，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外面吃顿饭。
走到自行车旁时，脸上忽然一凉。
她愣了下，抬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湿意。
抬头看天。
灰白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缝隙，细密的雨丝从那里飘下来。一滴，两滴，落在脸上，手上，地上。
然后越来越多。
雨来了。
朱绾柚站在原地，看着雨丝在视线里拉出细细的银线。远处的芦苇荡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影，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落在树叶上、水面上的“沙沙”声。
她转过头，看向经锦年。
少年正仰头望着天。
“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