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
朱绾柚撑开伞,咔哒一声轻响,伞面在她头顶张开一片淡蓝色的穹顶。她往经锦年身边靠了靠,两人肩膀几乎挨在一起。伞举高了些,勉强能罩住两个人的头。
“现在怎么办?”她看着伞沿滴下的水线,“冒雨回去吗?”
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经锦年望着路面。柏油路已经被打湿,颜色深了一块一块,像深浅不一的墨迹。远处有车灯亮起,光束里能看见密集的雨丝。
“要不趁着雨还小,抓紧时间回去?”他说。
话出口,自己也不太确定。雨虽然不大,但天阴得厉害,云层厚得像要压到地上。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会不会下大。
“万一路上雨下大了呢?”朱绾柚问。
这正是经锦年担心的。一旦雨势变大,风再一刮,这把小伞根本撑不住。两个人都会湿透,这种天气淋雨,感冒几乎是必然的。
两人站在伞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出口处陆续有游客跑出来,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用手遮着头冲向停车场,拉开车门钻进去。引擎发动的声音接连响起,车灯划破雨幕,一辆接一辆驶离。
朱绾柚望着那些车,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有车真好啊……”
经锦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停车场里剩下的车已经不多了。他侧过头,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也有车,自行车。”
朱绾柚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别开玩笑了,现在的问题是回家,经锦年你快点决定啊?”
“走。”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回家。”
雨比刚才密了些。
朱绾柚侧坐上后座,左手撑着伞,右手犹豫了一下,环住了经锦年的腰。这个动作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把脸埋在他后背,针织衫的布料贴着皮肤,能感觉到下面的体温。
这可不是她想这么做的。
毕竟一只手还得撑伞,这是为了安全。
纯粹的、没有任何杂念的安全考量。
对,就是这样。
经锦年的后背很暖。风从前面刮过来,大部分被他挡住,只有少许漏过来,带着雨水的凉意。他的身体随着蹬车的动作微微起伏,呼吸的节奏透过布料传过来。
朱绾柚几乎要闭上眼睛。
“朱绾柚,”经锦年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点慌张,“你把伞打高点,我看不见前面了。”
她猛地抬起头,手臂举高了些:“好。”
伞沿抬高,视线豁然开朗。雨好像变大了,雨滴砸在伞面上不再是“嗒嗒”声,而是“啪啪”的脆响。风也大了,伞在手里微微晃动,她得用力才能握稳。
“经锦年你开慢点,”她喊,“风太大,手酸。”
前面的人没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什么?”
“我说——你开慢一点!”
“好!”
“还有多久才到?”
“到我家十分钟!到你家更久!”
经锦年喊得很大声,每个字都像从风里撕扯出来的。
雨真的下大了。
天空忽然亮了一瞬,远处传来闷雷的滚动声。几秒后,雨势骤然加剧,从细密的丝变成了倾泻的线。路面开始积水,车轮碾过时溅起大片水花。
伞在风里剧烈摇晃,雨水从四面八方扑来。
经锦年的后背已经湿透,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朱绾柚的头发也湿了,几缕粘在脸颊边,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
“经锦年你骑慢点!”她喊,“安全第一!”
“马上就到了!还有几分钟!”
他的声音里夹着喘,显然没听清她的话。
这个笨蛋。
朱绾柚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背上。
雨很冷,风很急,路很滑。
自行车拐进熟悉的街道时,雨已经大到看不清十米外的景物。
经锦年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刹住车,单脚撑地。朱绾柚从后座下来,脚刚踩到地面,积水就漫过了鞋面。
“快进来。”经锦年推开车库门,把自行车推进去。
两人冲进屋里时,身后是哗啦啦的雨声。门在背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玄关的地板上立刻晕开两摊水渍。
经锦年站在那儿,拧了拧T恤下摆,水“滴滴答答”落下来。他脱掉鞋,赤脚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脚印。朱绾柚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把伞靠在墙边。
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
经锦年更惨些,他头发贴在额前,衣服裤子紧裹在身上,每动一下都会挤出水。朱绾柚稍微好点,但头发也湿了大半,针织衫吸了水,沉甸甸地坠着。
她抱着胳膊,身体轻轻发抖。
经锦年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在她湿透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先洗澡吧。”他说,“别着凉了。我给你拿衣服。”
经锦年带她走到一楼的浴室前,推开门。里面很干净,洗手台上放着牙刷和毛巾,都是单人份的。
“你先洗。”他说,“我等下把浴巾和衣服拿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二楼卧室的浴室洗。你赶紧进去,别冻着。”
朱绾柚点点头,走进浴室。门在身后关上,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经锦年在门外站了几秒,转身往楼上走。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回到卧室,他脱掉湿透的衣服。T恤、长裤、袜子,一件件扔进洗衣篮。布料吸饱了水,落进篮底时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镜子里映出他的样子,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水珠,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大雨天骑车带女生回家,两个人淋成落汤鸡。
这是什么离谱的剧情?
明明当时有更稳妥的选择。可以等雨小点,可以打电话叫车,甚至可以找个地方先避雨。可他却选了最傻的一种,像脑子突然短了路。
真的是,我在想什么。
经锦年拧开淋浴喷头,热水哗啦啦冲下来。水汽很快弥漫开来,镜面蒙上一层白雾。
窗外雷声又响了,轰隆隆的,像远山的低吼。雨势似乎更大了,敲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密集得没有间隙。
他加快洗澡的速度。泡沫冲干净,关水,扯过毛巾擦干。
得快点给朱绾柚送衣服去。
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想了想,又找了条新浴巾。这些都是洗过没穿过的。
抱着衣服下楼时,他脚步放得很轻。
浴室门紧闭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经锦年在门前站住,抬手想敲门,动作却顿在半空。
水声停了。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衣服放门口了。”他说。
里面安静了几秒,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经锦年把衣服和浴巾放在门边的矮柜上,转身走开,走到客厅中央时,他回过头。
浴室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白皙的手臂伸出来,手指摸索着,碰到衣服后迅速抓进去。
门又关上了。
经锦年站在原地,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在雨声的掩盖下,依然清晰可闻。
窗外,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