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一张纸条

作者:sikiol 更新时间:2022/11/7 22:00:09 字数:3584

“噗——”

朱绾柚嘴里的半块泡芙喷了出来,奶油星子溅在课桌边缘。她抓起纸巾擦嘴,纸巾在唇边停顿两秒,眉头慢慢皱起,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你叫我什么?”

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胡宏权张了张嘴,“嫂”字刚冒半个音,余光瞥见经锦年的眼神,那眼神像冬天水龙头里刚流出来的水,刺骨,还带着铁锈味。他喉咙一紧,后面的话卡在气管里,化成一声短促的干咳。

“你听错了。”

经锦年接过话头,他侧身半步,挡住朱绾柚看向胡宏权的视线,右手背在身后,食指和中指并拢,朝胡宏权大腿外侧戳了一下。

“他刚刚说的是宋子浩。”经锦年说,“一个人名,没跟你说话。”

胡宏权大腿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悟了,赶忙点头,下巴上的肉跟着晃:“对,我说的确是宋子浩,一哥们。”

“但是你刚刚是对着我说的啊!”朱绾柚手指捏着纸巾,纸巾边缘被拧成了麻花。

“胡宏权有病。”经锦年打断她,语速快了一拍,“他就喜欢大声地自言自语。”

“对对!”胡宏权点头如捣蒜,点完才意识到不对,扭头瞪了经锦年一眼,眼神里三分委屈七分敢怒不敢言。

“是吗?”

朱绾柚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她的嘴唇抿了又抿,最后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经锦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分针指向“4”,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对了,”他说,“我和胡宏权刚好有点事要忙,先走了,你早点去吃饭。”

“好。”

朱绾柚的回答短促得像按掉闹钟。

经锦年拽着胡宏权的胳膊往外走。胡宏权一百六十斤的体重被他拖得踉跄,校服袖子勒出深深的褶皱。两人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脚步声在瓷砖地上回响,一声重,一声轻。

一直到楼梯拐角,经锦年才松开手。

胡宏权揉着胳膊,校服底下肯定红了。他偷瞄经锦年的侧脸,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

“经哥……”胡宏权试探着开口。

“闭嘴。”

两个字,堵死了所有后续。

食堂里人声鼎沸。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打饭阿姨的吆喝声,学生们的说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经锦年打了二两米饭,一份土豆烧鸡,一份炒青菜。胡宏权跟在他后面,餐盘里堆成小山。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经锦年埋头吃饭,筷子戳进米饭里,一下,两下。胡宏权扒拉了两口,抬头看看对面,又低头,又抬头。

“经哥,”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地下党接头,“你跟嫂子……”

经锦年抬起头。

胡宏权立刻闭嘴,脑袋埋进餐盘,扒饭的速度快了一倍。

“别在学校说嫂子这个词。”经锦年说。他夹了块鸡肉,嚼得很慢,骨头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胡宏权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喉结滚动。“不是你俩来真的啊?”他问,眼睛瞪得圆溜溜。

经锦年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胡宏权懂了。他放下筷子,油乎乎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竖起大拇指。

“牛,”他说,“不愧是经哥。”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经锦年瞥他一眼,“总之这件事别乱说。”

“放心,兄弟有数的。”

“你要敢乱说,”经锦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咀嚼,吞咽,然后才慢悠悠补充,“我就把你同时跟五个女生网恋的事抖出去。”

胡宏权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餐盘上。

“经哥!”他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知道……”

“你QQ聊天窗口最小化的时候,”经锦年端起汤碗,“我看见了。”

胡宏权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抓起筷子,在餐盘里胡乱戳了几下,最后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三根手指:“我发誓,经哥,这事绝对烂我肚子里!要是说出去,我、我下次月考数学不及格!”

经锦年点点头,把汤喝完。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天。

周三下午,陈云轻抱着一摞准考证走进教室。白色纸张在日光灯下反着光,边缘切得整整齐齐。她按座位顺序发,走到谁面前就抽出一张,动作利落得像银行柜员数钞票。

“贤中每次考试都有准考证,”她一边发一边解释,声音清脆,“位置按上次考试名次排。第一名在一班第一个座位,以此类推。”

朱绾柚接过自己的准考证。纸张很薄,捏在手里几乎没重量。她低头看:一班,35号。铅笔写的数字,笔迹工整。

没过多久,经锦年的准考证也发下来了。

陈云轻把纸放在他桌上,指尖在纸面轻轻一点,没说话,转身去发下一张。经锦年盯着那张纸,看了三秒,才伸手拿起来。

朱绾柚的视线飘过来,飘过去,最后定格在他手上。

“给我看看。”她说。

经锦年把准考证往抽屉里塞:“没什么好看的。”

“给我看看嘛。”朱绾柚伸手来拿,手指碰到纸的边缘。

经锦年按住她的手。女生的手很凉,指尖有黑笔留下的墨渍。他松开手,准考证被抽走。

朱绾柚低头看纸。

黑色粗体字:多功能教室,12号。

她记得多功能教室。在教学楼最西边,平时用来上公开课,偶尔当考场。上次路过时她瞥过一眼,里面只有十五套桌椅,靠墙堆着废弃的投影仪和折叠黑板。

她抬头看经锦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盯着桌面的木纹,像在研究年轮。

“嗯,”朱绾柚把准考证递回去,纸张在她指尖微微发颤,“进步的空间很大呢!好好加油!”

“放心好了。”经锦年接过纸,折了两折,塞进笔袋夹层。他抬头,扯出一个笑,嘴角往上扬,但眼睛没动,“你在哪个教室考?”

“一班35位。”

“……”

经锦年嘴角的笑僵住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像在确认自己没听错。一班,前五十名才有资格进的考场。他上次月考总分三百二,年级排名倒着数比较快。

“什么情况,”他喃喃,“这家伙成绩这么好?”

他以为朱绾柚的成绩最多中等偏上。毕竟她上课也会走神,作业也有抄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总会打哈欠,眼睛眯成缝,泪花在眼角打转。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是废物。

这时陈云轻发完准考证回来了。她在自己座位坐下,从笔袋里抽出支荧光笔,在准考证上划重点似的划了两道。

经锦年不信邪,侧过身问:“班长,你在哪个教室考?”

陈云轻抬起头,马尾辫在脑后晃了晃。她举起准考证,纸张在空气里抖出“哗啦”一声脆响。

“一班12位哦~”

经锦年沉默了。他转回身,从抽屉里摸出数学卷子,摊开,盯着第一道选择题看了足足一分钟。题干里的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像天书。

“哇,云云,你好厉害!”朱绾柚适时奉上掌声,两只手拍在一起,声音清脆。

“嘿嘿,绾柚你也不差啊!”陈云轻笑眯眯地和她击掌,掌心相碰,发出“啪”一声轻响。

只有经锦年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他低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个叉,最后把整张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晚自习结束铃打响时,经锦年还在看物理错题集。

荧光笔划过的重点在日光灯下泛着刺眼的黄,字迹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他揉了揉眼睛,眼球又干又涩。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拉椅子声,收拾书包声,低声说笑声,脚步声。最后几个女生结伴离开,门被带上,“咔哒”一声轻响。

经锦年看了眼窗外。今晚天晴,墨蓝色的夜空里居然能看见星星,三四颗,很淡,像用铅笔轻轻点上去的。云是灰色的,薄薄一层,被风吹着缓缓移动。

他想起朱绾柚的名次。一班35号,上次月考至少年级前五十。他呢?多功能教室12号,全年级倒数前二十。

就算某一天,朱绾柚真的点了头。

然后呢?

高中毕业,她去重点大学,他去三本或者大专。异地恋,一个月见一次,或者两个月。电话从每天打到每周打,再到每月打。她会遇见更优秀的人,穿白衬衫,戴眼镜,说话引经据典,手指修长,弹钢琴或者写代码。

而他呢?

经锦年放下笔,双手撑住额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最好的结果,是考上同一所大学。

但以他现在的成绩,这想法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像癞蛤蟆想坐火箭上天。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

很轻,像猫踩在地毯上。经锦年没抬头,余光瞥见校服裤腿,浅蓝色,洗得发白,裤脚有点短,露出纤细的脚踝。

一张纸条被放在他摊开的错题集上。

纸张是淡黄色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那种,边缘有细小的毛边。字是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工整得像印刷体。

朱绾柚放下纸条,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按了一下,指尖泛白。她没说话,只是朝他笑了笑,嘴角弯起很小的弧度,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像星。

然后她转身,拉着等在门口的陈雲轻走了。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经锦年盯着那张纸条。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又开始发酸,才伸手拿起来。纸张很轻,捏在手里几乎没重量。他展开只有一句话。

“明天的考试,加油哦~”

教室已经空无一人。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电流在镇流器里流淌。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桌面的试卷一角,哗啦,哗啦。

经锦年把纸条折好,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校服口袋。布料很薄,能摸到纸张坚硬的边缘。他抬头,看向明亮的日光灯,光线刺眼,他眯起眼睛。

桌上是摊开的课本,密密麻麻的笔记。门外有学生谈笑着路过,声音忽远忽近。

他笑了。

嘴角往上扬,眼睛弯起来,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很低,但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笑了很久,直到眼角有点湿。

他抬手擦了擦,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铅笔,橡皮,卷子,错题集。一样一样装进去,拉链拉上,“刺啦”一声。

关灯,锁门。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一盏,又一盏,为他铺了一条光的路。

他走下楼梯,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夜空里的星星好像更亮了些。

经锦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加快脚步,消失在宿舍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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