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碰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断时续。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铺在木地板上，边缘渐渐模糊进阴影里。朱绾柚瘫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椅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肚子。拍一下，停两秒，再拍一下。
今天老爸买的卤菜实在对胃口。鸭脖辣中带甜，猪耳朵脆生生，还有那碟凉拌海带丝，酸辣爽口。她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弯。
手指在肚皮上画了个圈。
然后突然停住。
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垮下来，最后抿成一条直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还拍得欢快的那只手，现在僵在半空。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臃肿的校服，走路时晃动的脸颊肉，体育课跑完步后喘不过气的样子。
朱绾柚猛地坐直身体。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她深吸一口气，手撑住桌面准备站起来。
得活动活动，至少得在客厅走两圈。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不是她的，是朱秋慈的。
黑色的手机屏在木质桌面上突然泛起冷白的光，像深夜湖面跃起的一尾鱼。光持续了两秒，暗下去，又亮起来。一条消息提示横在锁屏界面，短短一行字：
“明天来不来我家玩？”
发件人备注是三个字，女生的名字。
朱绾柚的动作停在半空。撑在桌沿的手没动，身体保持着将起未起的姿势。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了两秒，又抬起看向厨房方向。
水声还在响。朱秋慈的背影在磨砂玻璃门后晃动，模糊成一团深色剪影。他正低头刷碗，对客厅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朱绾柚重新坐回椅子。
她盯着那部手机。
女生的名字。真实姓名。不是外号，不是昵称。
她伸出手。
指尖在距离手机五厘米的地方停住，悬在那里。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这是隐私，不能看。但另一个声音更大：你是姐姐，你有责任。
手指落下。
朱绾柚朝厨房喊了一声：“秋慈，还有多久刷好？”
玻璃门后的身影没回头。“早着呢。”水声里夹杂着朱秋慈的声音，闷闷的，“今天碗这么多！也不知道是谁吃得这么慢，害得我现在才刷上！”
朱绾柚吐了吐舌头。
她拿起手机，走到沙发旁坐下。
试了几个密码。
先是爸妈的生日，不对。再是朱秋慈自己的生日，还是不对。她的生日？错误。最后一次尝试，她输入了家里的门牌号。
屏幕弹出提示：密码错误，请30秒后再试。
朱绾柚盯着那行小字看了三秒，把手机放回茶几。玻璃茶几面反射出顶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亮斑。
她靠进沙发背，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
也许……是那个女生的生日？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摇了摇头。不可能，朱秋慈没那么傻。但如果不是，又会是什么？她盯着天花板，那里有盏吸顶灯，边缘积了薄薄一层灰。
水声停了。
厨房门拉开，朱秋慈擦着手走出来。他的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还沾着水珠。他在客厅转了一圈，视线扫过餐桌、电视柜、沙发扶手。
“姐。”他转过头，“看到我手机了吗？”
朱绾柚从沙发上坐直，举起手里的黑色方块。“这儿呢。”
朱秋慈走过来，伸手要拿。手指即将触到手机的瞬间，朱绾柚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秋慈啊，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空气凝固了一秒。
朱秋慈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的手指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关节微微弯曲。然后他收回手，插进裤兜，肩膀耸了耸：“怎么会呢？我在学校只一心一意搞学习。”
“是吗？”朱绾柚晃了晃手机，“我都看见了，QQ里。”
朱秋慈的表情变了。不是愤怒，不是慌张，而是一种混合了惊讶和被侵犯的复杂神色。他盯着朱绾柚，眼睛眯起来，嘴角向下撇。
“不是，”他的声音压低了，“你怎么能偷看我手机呢？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顿了顿，又追问，“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
朱绾柚迎着他的目光，那眼神确实有点凶。她定了定神，后背挺直，下巴微微抬起：“我都看见你们俩的聊天记录了。”
说完，她补了一句那个女生的名字。
三个字，清清楚楚。
朱秋慈不说话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像要反驳，但最终没发出声音。只是盯着朱绾柚，眼神里的凶劲慢慢褪去，换成一种……不确定？
客厅安静下来。
落地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铺开。朱绾柚坐在沙发这头，朱秋慈站在那头，中间隔着三步距离。
“我没有看哦。”朱绾柚突然说。
朱秋慈眨了眨眼。
“我又不知道密码。”她摊开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你刚开机的时候，那条消息不还在吗？你看看时间，那是你刚刷碗的时候发来的。如果我开过机，并且点进去聊天框，那条消息理应不在了才是。”
朱秋慈盯着她看了两秒，抓起手机。拇指按亮屏幕，锁屏界面上显示着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23:06。他抬起头，又看向朱绾柚。眼神里的不确定慢慢变成恍然，然后变成被戏弄后的恼火。
“姐……”他拖长声音，“你诓我？”
朱绾柚笑了。
“对啊。”她说，“所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朱秋慈叹了口气。那口气很长，从胸腔深处呼出来，带着认命的味道。他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身体陷进去的程度和朱绾柚一模一样。
“没有。”他说，“只是两个人互有好感罢了。再说了，学校里男女之间互有好感不是很正常吗？”
“真的吗？”
“真的。”
朱绾柚盯着他看了三秒。朱秋慈的表情很平静，没有躲闪，没有心虚。她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反正你注意点，不要在学校早恋。”
说完转身要走。
“姐。”
朱秋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刚才那种认命的语气，而是带着某种……戏谑？
朱绾柚脚步顿住。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对你自己说吗？”
她慢慢转过身。朱秋慈还坐在沙发上，但姿势变了。他的头枕着手臂倚在靠背上，二郎腿翘起来，脚踝搭在膝盖上。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在脸上分出明暗两半。
“什么意思？”朱绾柚问。
“就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男生。”朱秋慈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看你每个周末都往人家家里跑，你俩要没点事情，我是不信的。”
朱绾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烫，张了张嘴，声音比想象中干涩：“你怎么确定我出去是找他呢？”
“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朱秋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在这出去除了找玉米哥，还能找谁？”
朱绾柚说不出话了。她站在客厅中央，落地灯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影子边缘模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
“姐，”朱秋慈乘胜追击，“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不是还穿着别人的衣服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湖面。
朱绾柚的脸“腾”地红了。
“那……那是意外……”她摆手，语速快得有些结巴。
“姐，”他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秘密，“我看你是少女怀春，喜欢上人家了吧？”
喜欢。
两个字，像两记重锤。
朱绾柚愣住了。眼睛睁大，瞳孔微微收缩。
然后她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反驳，而是扑上去。拳头落在朱秋慈肩膀上，不重，但很密集。砰砰砰，像雨点敲打窗户。朱秋慈没躲，也没还手，只是笑着承受。
“打够了没？”
朱绾柚停手，喘着气
朱秋慈趁她喘息的间隙，突然从沙发边蹦起来，动作快得像弹簧。他退到卧室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
“姐，”他笑着说，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你当点心，你这么笨，小心被别人拐过去当老婆了！”
说完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去。“砰”的一声，门关上。
朱绾柚站在原地。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几秒后，她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朱秋慈，你给我出来。”
没反应。
她又敲，这次重了些。“出来！”
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出。”
“你出不出来？”
“就不出。”
朱绾柚咬了咬嘴唇。她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身后的门突然开了条缝。朱秋慈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表情难得认真。
“姐，”他说，“别被骗了。”
门又关上了。
这次朱绾柚没再敲。她站在走廊里，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走回自己卧室。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昏暗。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下，又一下。敲得很重，像要把屏幕戳穿。
“经锦年，你真讨厌！！！”
三个感叹号。
发送。
过了一秒钟。
撤回。
她把手机扔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倒下去。
手机屏幕暗下去。
最后一点光消失时，她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