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宿舍窗外的路灯把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枝桠交错。朱绾柚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那片晃动的树影。已经数到第四百二十七片叶子了，还是没睡着。
胸口闷得慌。
她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对床的陈雲轻呼吸平稳绵长，早就睡熟了。
朱绾柚又翻回来，盯着上铺的床板底板。木板上有几道旧划痕，在昏暗里模糊成深浅不一的线条。
喜欢。
这两个字像两只蚊子，在她脑子里嗡嗡打转，赶不走，拍不死。
她怎么可能喜欢经锦年？
朱绾柚闭上眼睛，试图把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挤出去。可眼睛一闭，经锦年的脸就浮上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下垂，说话时喉结会上下滑动，思考问题时食指会无意识地敲桌面。
这些细节是什么时候记住的？
她不知道。
被子被她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棉絮的触感透过睡衣传到皮肤上。
朱绾柚猛地坐起来。
长发从肩头滑落，垂在身侧。她伸手抓了抓，发丝从指缝间漏下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领口松垮，锁骨在昏暗里显出浅浅的轮廓。再往下……她别开视线，耳根开始发烫。
是啊，现在是女生了。
明明才两个多月。
朱绾柚把手按在胸口。
怦。怦。怦。
心跳很稳，但每一下都砸得胸腔发震。
朱绾柚的手指收紧，睡衣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月光照在她手背上，皮肤泛着冷白的光。
她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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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的铃声切开了清晨的困意。
朱绾柚坐在座位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昨晚几乎没睡，现在脑子里像灌了铅。她撑着下巴，视线落在摊开的英语书上。
班主任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朱绾柚抬起头，看见班主任手里拿着一沓长长的纸条。
成绩单。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细碎的骚动。有人伸长脖子，有人搓手，有人把笔转得飞快。
纸条一张张发下来。
传到朱绾柚手里时，她粗略地扫了一眼，语文128，数学135，英语141……总排名比上次前进了十七名。
还行。
她把成绩单对折，再对折，塞进笔袋夹层。
前排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经锦年转过身，手里捏着那张纸条。
“我进步了七十多名！”
朱绾柚抬起头。
视线撞上经锦年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弯着，瞳孔里映着教室顶灯的光，亮得晃眼。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
“恭喜啊……”
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
经锦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盯着朱绾柚看了两秒，眉头微微皱起：“没考好？”
“不是……”
朱绾柚趴下去，把脸埋进臂弯里。校服布料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困了。”
沉默了几秒。
头顶传来经锦年的声音，比刚才轻了些：“那，今天晚上回去早点休息。觉得累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别硬撑着。”
脚步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转回去了。
朱绾柚慢慢抬起头。
经锦年的背影就在眼前。校服衬衫的肩线很平整，后颈的发梢修剪得整齐。
心里那股暖意又漫上来。
奇怪的感觉。
晚自习下课铃响的时候，朱绾柚正在解一道函数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轨迹，最后停在一个等号前。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教室里开始骚动。
收拾书包的声音，椅子拖动的声音，低声说话的声音。陈雲轻的手指敲了敲朱绾柚的桌面：“走啦。”
朱绾柚点点头，把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她感觉到一道视线。
抬起头，经锦年正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暗，但眼神很烫。
朱绾柚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迅速移开视线，抓住陈雲轻的手腕：“快走。”
步子迈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经过经锦年座位时，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着她，黏在背上，烫得她脊椎发麻。
直到拐进楼梯间，那感觉才消失。
朱绾柚松开陈雲轻的手，靠在墙上喘气。
“你怎么了？”陈雲轻问。
“没……没事。”
朱绾柚摆摆手，直起身。楼梯间的声控灯暗下去，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在黑暗里站了几秒，等呼吸平复，才继续往下走。
熄灯后的宿舍像沉入海底。
朱绾柚睁着眼睛，盯着上铺床板的纹路。今晚的月光很亮，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天花板上铺开一片冷白。
她翻了个身。
床板又“吱呀”一声。
对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雲轻的声音压得很低：“绾柚，你还没睡吗？”
朱绾柚没动。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在黑暗里飘忽不定：“有点心事……”
“什么事，说说？”
朱绾柚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十月底的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凉意，但她觉得脸颊发烫，像有火在烧。她蜷缩起来，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揪着被角。
黑暗给了她勇气。
或者说，黑暗让她无处可藏。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从被子里漏出来，闷闷的，但每个字都清晰：
“我好像喜欢上经锦年了……”
死寂。
长达三秒的死寂。
然后——
“哈？！”
三声惊呼同时炸开。三个黑影从三张床上弹起来，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
陈雲轻的声音最先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朱绾柚把脸埋进枕头。
布料吸走了她接下来的声音，但那句话已经飘在宿舍的空气里，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正一圈圈荡开，撞上墙壁，又弹回来。
今晚，注定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